金陵城头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六皇子水沚的心却早已飞回了千里之外的京城。
生擒匪首吴老黑,肃清乌云寨主力,剿匪的首要任务已然完成。
他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押解着囚犯,返回那座有贾葳所在的城池。
然而,水沚刚将凯旋的奏疏发出不久,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金陵六部的官员们便拖住了他的行程。
其实金陵六部的官员们也想大户冤枉。
早在水沚离京南下之初,这些官员们便已向京城连上奏疏,大倒苦水。
奏章中极尽渲染之能事:淮南地区去年蝗灾,今年洪灾,灾荒之后盗匪蜂起,部分地区又起瘟疫,朝廷拨下的赈灾粮款杯水车薪且损耗严重,而新的夏税征收尚需时日……总而言之,困难重重,非是臣等不努力,实乃天灾**,力有不逮。
当他们听闻陛下有意派遣一位皇子前来督办剿匪时,最初是惊慌,随即却又转化为一种隐秘的欣喜。
在这些久历官场的老油条看来,来的哪里是解决问题的皇子?分明是一个现成的、分量足够的“背锅侠”!
剿匪成功,自然有他们地方官员配合之功;若是失利,或是在剿匪过程中暴露出更多问题,凭他们这么多年混迹官场的手段,自然能让这位钦差皇子承担大部分责任。
可千算万算,他们没算到来的是六皇子水沚!
这位皇子非长非嫡,母族卑微,在众人印象中本应是个无足轻重、易于拿捏的角色。
然而,去年苏北平定叛乱一事,早已传遍南直隶的官场,谁不知道这位六殿下是个心狠手辣、不按常理出牌的主?
果然,水沚一到金陵,根本不给他们上下其手、在粮饷军需上做文章的机会,便以雷霆手段整肃军纪,旋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匪巢,生擒吴老黑。
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根本没给地方官员任何反应和掣肘的时间。
这下,金陵六部的官员们慌了。
他们私下里那些克扣粮饷、倒卖物资、甚至可能与匪帮有些不清不楚勾当的小动作,会不会已经被这位手段酷烈的六皇子察觉?
若是他借着剿匪成功的余威,顺势清查地方政务,那后果不堪设想!
恐慌之下,众人推举资格最老、位置最高的吏部侍郎袁科出面,前往水沚下榻的寝宫探听口风。
袁科带着一脸谦卑的笑容,恭敬询问道:“殿下神威,一举平定匪患,实乃南直隶百姓之福!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安排?下官等也好早作准备。”
水沚端坐堂上,面无表情,语气平淡:“父皇派孤前来,只为剿匪。如今匪首已擒,余孽清剿指日可待。孤不日便将押解要犯,回京复命。此地事务,尔等照旧即可。”
袁科一听水沚并无留恋之意,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连忙又是一连串的阿谀奉承:“殿下英明!殿下速战速决,不负皇恩!下官等预祝殿下一路顺风,早日凯旋回京!”
他心中暗喜:快走快走!千万别留下来!只要您走了,这金陵地界,就还是我们的天下!
水沚岂会不知这些人的心思?
他心中冷笑,对于地方上的这些蠹虫,他并非不想清理,而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回京见贾葳。
至于金陵官场的这些烂账?
这跟他这个负责剿匪的皇子有什么关系?
能整理一下上报朝廷,由皇帝另派得力人手来处置这些地头蛇,就算他这个作皇子的忠君爱国了,他可不想在此和这些家伙过多纠缠。
行装都已打点妥当,押解吴老黑的囚车也已备好。
就在水沚准备下令出发的前夕,一队风尘仆仆的京城使者,带着最新的圣旨赶到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直隶灾后民生凋敝,百废待兴。着六皇子水沚剿匪之后暂留金陵,总督赈灾事宜,安抚流民,督导灾后重建,务必使百姓得享安宁。钦此——”
宣旨太监李守道念完圣旨,笑吟吟地看着跪接圣旨的水沚:“六殿下,陛下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剿匪、赈灾,这都是安民定国的要务,陛下将此重任一并交予殿下,可见圣心眷顾,殿下切莫辜负了皇恩哪。”
水沚跪在地上,手指紧紧攥着圣旨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与怒火,咬牙谢恩:“儿臣……领旨谢恩!”
起身后,他实在忍不住,沉声问道:“李公公,孤离京时,父皇只命我剿匪。为何突然又加了赈灾之任?”
李守道依旧笑眯眯的,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殿下有所不知。您离京后不久,金陵这边的吏部侍郎袁科袁大人,联合了南直隶多位官员,联名上奏,详陈了此地灾后的种种困难,恳请朝廷加大赈济力度。陛下览奏后,忧心民瘼,又想着殿下您正在金陵,一事不烦二主,殿下您能力出众,定能妥善处置,故而才有了这道旨意。说起来,还是袁大人他们体恤朝廷,为民请命之功啊。”
这番话一出,水沚身后的吴旭等亲随面色古怪,而一同来接旨的金陵官员们,尤其是站在人群中的袁科,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原本上书是为了给可能到来的“背锅侠”提前铺垫困难,也好日后推卸责任,谁承想竟弄巧成拙,直接把这位煞神给留了下来。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水沚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这群面色各异的官员,心中冷笑更甚。
他知道,自己回京的日子,又被无限期地拖后了。
而对金陵官场来说,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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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水沚于金陵陷入赈灾泥潭的同时,贾葳历经数月奔波,终于在中秋节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城。
北直隶之行的成果是沉甸甸的,也是血淋淋的。
永平、延庆、保安三州的牧场清查报告,详细记录了大量牧场被侵占的现状,以及其间遭遇的种种阻力,乃至刺杀与投毒。
贾葳的腿伤虽已好转,但每逢阴雨天仍会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那段险死还生的经历。
他没有过多休整,也婉拒了各方的接风宴请。
趁着秋粮已收、冬麦尚未播种的农闲间隙,他连夜将早已拟好的《请行退耕还牧疏》誊写清楚,郑重地递入了通政司。
这份迟来了数月的奏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在朝堂之上激起了滔天巨浪。
“退耕还牧”这四个字,终于被贾葳摆到了明面上。
它不再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或背后的流言,而是变成了白纸黑字、有理有据的正式议案,要求朝廷明令清退、追还被侵占的官牧草地,恢复马政根基。
奏疏一经公布,整个京城为之震动。
勋贵集团如临大敌,文官集团围观看戏、煽风点火,皇室宗亲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所有人都明白,贾葳此番归来,不再是试探,而是吹响了屠杀的号角。
一场关乎无数人切身利益的激烈博弈,直接在早朝上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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