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侍郎府邸门前,朱红大门大开,迎接着四方的来客。
贾葳裹着斗篷刚下马车,早有伶俐的仆人迎上前,引着他穿过影壁,绕过回廊,直往刘锦年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暖意融融,炭火正旺。
柳江和朱正华两个脑袋正凑在一处,对着书案上的东西嘀嘀咕咕。
“啧,这玩意儿真能行?”
“废话!我爹亲兵营里弄出来的,蒙汗药都撂得倒一头牛!只要……”
贾葳抬手止住欲出声提醒的仆人,放轻脚步走过去。
只见两人正对着一只小巧玲珑、造型奇特的黄铜扁壶指指点点,壶嘴细长,壶身刻着繁复的异域花纹。
“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贾葳冷不丁在两人肩上一拍。
柳江身子微微一震,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咧嘴一笑:“哟,茂哥儿来了!”
朱正华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跳,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瞪着贾葳:“哎哟我的祖宗!吓死我了!”
他旋即反应过来,指着柳江愤愤不平:“好你个柳大郎!定是早听见茂哥儿的脚步声了,故意不提醒我!存心看我出丑是不是?”
柳江一脸无辜地摊手:“从背后吓人这种八百年前的老把戏你都能中招,难道不是你自己反应迟钝,还怪我不提醒?”
朱正华胖脸一红,梗着脖子强行挽尊:“胡说!我……我那是为了让茂哥儿有成就感!你看他每次吓人成功那高兴劲儿,我这叫舍己为人,懂不懂?”
贾葳看着朱正华那副“我都是为了你”的壮烈表情,明知他是硬撑面子,心头还是不由一暖,忍不住笑着点头:“懂!正华兄这份‘舍身饲虎’的深情厚谊,小弟感念于心,铭记五内!”
三人正笑闹间,书房门再次被推开,是今日要加冠成人的刘锦年。
三人正要向他祝贺,他身后带着一身清寒气的周珩走了进来。
“哟,都到了?”周珩脱下身上的斗篷,交给后面的小厮。
刘锦年看到周珩,立刻夸张地张开双臂扑了过去:“周兄!我的亲亲好周兄!光禄寺年节尾巴上忙得脚不沾地,你竟还能拨冗前来,小弟真是……感动得无以复加!”他作势就要给周珩一个熊抱。
周珩身为光禄寺少卿,掌管皇家及朝廷宴飨事宜,年节正是最忙得焦头烂额之时。
他一脸嫌弃地伸手抵住刘锦年的额头,将他推远:“少来这套肉麻!再贴上来,我这身新换的袍子就沾上你的鼻涕眼泪了。”
一番笑闹寒暄后,众人各自落座。
小厮奉上热茶,生辰宴的序曲,自然从互赠贺礼开始。
轮到贾葳时,他身后的小东和小南早已抱着一个锦缎包裹的硕大硬木圆筒上前。
刘锦年一见那圆筒,眼睛瞬间亮如星辰,满怀期待地看向贾葳:“茂哥儿!这……这是给我的?”
贾葳含笑点头,示意小东小南缓缓展开圆筒中的画卷。
雪白的绢帛在众人眼前徐徐铺展,一股清雅的墨香随之弥漫开来。
画卷的开篇,是浓淡相宜的青绿色泼染出的连绵山峦。
山势雄浑,峰顶隐没在缭绕的云雾之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磅礴而神秘的气息。
山脚之下,一座临水小城依偎着坚固整齐的石砌堤岸。
堤岸上,人群攒动,无数小人或翘首以盼,或振臂欢呼,他们的目光与姿态,都指向画幅之外,仿佛正迎接一场撼天动地的伟力奔袭而来!
“钱塘江大潮!”
刘锦年失声惊呼,激动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是了!就是这感觉!观潮的人!这堤岸!茂哥儿,你竟能画出来!画得太好了!”
他指着画上欢呼的人群,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贾葳谦虚一笑:“惭愧,未曾亲历其境,仅凭你信中描绘揣摩,终究只得其形,难及其神韵万一。阿年你不嫌弃便好。”
他心中暗忖,上辈子虽在视频中见过那万马奔腾般的潮头,但隔着屏幕,终究少了那份天地之威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不嫌弃!太不嫌弃了!”刘锦年激动地搓着手,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给贾葳一个拥抱,“这已经远超我想象!简直……”他话未说完,已被眼疾手快的柳江和朱正华一左一右按回座位。
“急什么!后面还有呢!看完再抱不迟!”柳江嚷嚷道。
画卷继续展开。
奔腾的钱塘潮水仿佛冲破了画纸的束缚,带着万钧之势扑向画卷另一侧的山体。
这边的山势更为险峻奇绝,山间云雾更浓,宛如仙境。
云雾深处,一座巍峨的楼阁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半隐半现,恍若天上宫阙。
视线沿着起伏的山脉向下,一座精巧玲珑的拱形廊桥横跨在一条飞珠溅玉的瀑布之上。
桥上,一个身着素衣的妇人正牵着个总角孩童,凭栏远眺,孩童似乎正兴奋地指着瀑布说着什么,一派恬淡温馨的山居野趣。
过了廊桥,画卷色调转为清雅。
一片幽深的竹林之后,豁然开朗,一座典型的江南水乡小镇跃然纸上。
白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地沿河而建,河水碧绿平静,几艘乌篷小船正缓缓从窗下划过。
一户人家的木窗半开,屋主人正探出身,笑着与船家打着招呼。
河边的青石阶上,三三两两的妇人挽着衣袖,正在浣洗衣物,水波荡漾,倒映着她们忙碌的身影和岸边的垂柳。
柳江凑近了看那些临水而建的房子,浓眉拧起,满脸不解:“嘿,这房子怎么盖在水边?不怕一脚踏空掉河里喂鱼?晚上睡觉听着水声哗啦响,能睡得着?”
刘锦年立刻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得意地扬起下巴:“土包子!这叫枕水人家!船从窗前过,水在门前流,这才是江南水乡的韵味。你是没见过雨中的水乡,细雨如丝,烟笼雾罩,那才叫一个‘烟雨江南’,美得让你挪不动道!”
柳江身为土生土长的京城将门子弟,虽然内心也向往那诗画中的景致,但嘴上岂能服软?
他梗着脖子,故意抬杠道:“哼!水乡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比我早看了几年吗?你见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吗?”
见对方好像被唬住,柳江有些神气道:“黄沙万里,天地苍茫,那才是真正的壮阔!小爷我当年跟着我爹在西北边塞,亲眼见过。那孤烟,直得像根擎天柱!那落日,红得能把半边天烧透!”
刘锦年被他一激,胜负欲也上来了:“切!神气什么!不就是仗着小时候去过西北吗?我今年游学就打算往河西走廊、玉门关那边去!到时候我也去看,看个够!你也就这一个可以说了。”
“谁说的!”
虽然刘锦年说的是事实,但柳江怎么会就此认输:“我后天要和四皇子去大名府,那可是宋代的陪都,还有五礼记碑呢。你见过吗?!”
“这有什么,”刘锦年不以为意,“杭州还是南宋故都呢!我去过西湖十景,我骄傲了吗?”
“你!”柳江被噎得一时语塞,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贾葳正想趁此间隙询问柳江为何会随四皇子去大名府,却被一旁的周珩抢了先。
周珩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冽:“你们两个,还看不看画了?不看就滚出去吵,别在这儿扰了茂哥儿的心血。”
被周珩这冷面煞神一斥,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柳江和刘锦年顿时偃旗息鼓,像两只被拎住后颈皮的猫,讪讪地缩回脑袋,老老实实地继续看画。
画卷徐徐展开,古镇被一条宽阔的碧水分隔两岸,河面上,一座座古朴的石拱桥如同玉带般将两岸相连。
桥身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形成完美的圆形,虚实相映。
远处的几座石桥,渐渐隐没在薄纱般的雨雾之中,只留下朦胧的剪影。
桥上,三三两两的行人撑着油纸伞,步履悠闲,仿佛行走在画中。
他们也的确行走在画中。
画卷的收尾,又是连绵的秀丽山峰,山色空蒙。
在画卷上方,一轮如胭脂般温润的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背后蒸腾的雾气之中,只留下漫天柔和而瑰丽的霞光,将整幅长卷的意境,推向悠远无尽的遐思。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所有人都被这幅融汇了千里江山、市井烟火、水乡灵秀与落日余晖的磅礴画卷所深深吸引,沉浸在那片由笔墨构筑的、令人心驰神往的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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