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队伍尚未抵达开封府城,一封加急密报便如同冰冷的铁锥,刺破了旅途的平静。
贾葳与水沚同乘一车,展开密报的瞬间,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开封府布仓……昨夜失火焚毁?” 贾葳的指尖冰凉,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
水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凤眸中寒芒涌动:“又是火?!”
开封城外驿馆,内卫千户丁势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冰冷坚毅的脸上罕见地布满了愧色和压抑的怒火:“卑职无能!未能护住布仓,请殿下、少卿大人责罚!”
贾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尽量平稳:“详细说。”
丁势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得知大人在彰德府揭破布仓掺假巨案后,卑职便知开封布仓亦为险地。当即增派精锐人手,明哨暗桩,日夜轮守。然……昨夜丑时三刻,布仓方向突传巨响,火光冲天。卑职率人急赴,抵达时……火势已呈燎原,无法靠近。”
“更发现”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布仓外围三名我内卫暗桩……皆已遇害!皆是一刀毙命,连示警的哨箭都未及发出。”
水沚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乱跳,声音冰冷刺骨:“连信号都发不出去?!对方是何方神圣?!”
丁势摇头,脸上肌肉紧绷:“出手极其狠辣利落,非寻常匪类。卑职在火势稍弱后冒险潜入废墟探查,在焦土瓦砾中……嗅到了硫磺硝石之味。布仓内部,定是被提前埋设了火药。爆炸引发大火,焚毁一切,速度极快!”
火药?!爆炸?!
贾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对方这已不仅仅是毁灭证据,更是**裸的挑衅和宣战!
其手段之酷烈,远超彰德!
驿馆房间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门外廊下,小东看着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心急如焚。
他上前一步,就要抬手叩门提醒用饭时辰。
旁边水沚身边伺候的盛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斥道:“里面什么气氛没瞧见?!”
小东猛地甩开他的手,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盛公公,我家二爷脾胃弱得跟纸糊的似的,过了时辰用饭,回头胃疼起来,你担待得起吗?!”
话音未落,他已抬手,“笃笃笃”三声,清晰地敲在门板上,扬声问道:“二爷,天色已晚,该摆晚饭了,再晚,恐误了您用膳的时辰。”
屋内凝滞的气氛被这清脆的敲门声打破。
贾葳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烦恶,应了一声:“好。”
门外小东松了口气,立刻朝远处的小南挥手示意。
他回头又狠狠剜了盛衡一眼,低声道:“我家二爷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盛衡绷着脸没说话,只对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会意,立刻小跑着去传早已在灶上温着的饭菜。
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饭后,贾葳强撑着精神,在灯下奋笔疾书。
他必须将开封布仓被火药炸毁、看守内卫被杀、彰德府查获的布仓巨案与魏氏商行的关联,以及此案牵涉之广、凶险之巨,原原本本写成密折,连夜发往京城。
否则仅凭他们现在的人手和权限,根本无力深挖这深不见底的漩涡。
第二日抵达开封府城,新任知府冯济早已带着一众属官在驿站外恭候。
这位冯知府年约四十,面容清癯,此刻却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憔悴和掩不住的惶恐。
刚将两位钦差迎入驿站正厅,奉上热茶,冯济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请罪:“下官无能!下官该死!殿下!贾大人!下官……下官有负圣恩啊!”
贾葳示意他起身说话。
冯济却不肯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起来:“下官今年开春方到任开封,听闻粮仓掺假大案,深知兹事体大。一到任,便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提出将涉案在押的大小官吏重新提审。可是……”
冯济脸上又是小心又是痛苦:“可是袁大人却说此案关系重大,陛下定会派钦差前来详查,所以人犯不可伤着。袁大人是下官的顶头上司,他的话下官不可不听。”
水沚看着一边哭一边告状的冯济,觉得有些腻歪:“然后呢?”
冯济继续哭诉:“然后下官只能想法子威逼利诱,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个库吏似有松动之意,愿意吐露些内情……结果……结果就在前夜,布仓就……就炸了!轰隆一声,火光冲天啊殿下!”
他捶胸顿足,涕泪横流:“下官这官……算是当到头了。非但未能为钦差分忧,反而……反而捅出如此天大的篓子!下官……下官愧对朝廷,愧对陛下啊!”
贾葳看着眼前这位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知府,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温声安抚道:“冯知府不必过于自责。此事之复杂诡谲,远超预料。我们在彰德府,亦已发现布仓掺假、以次充好的惊天巨案,并已将人犯与关键证据,交由内卫的丁仪丁千户押解进京。冯知府只需将开封府发生之事,无论巨细,据实奏报朝廷。陛下圣明,定会派遣得力干员彻查此案,还开封府一个公道,也还冯知府一个清白。”
冯济闻言,哭声稍歇,抬起红肿的眼睛,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反而露出一丝犹疑和更深的恐惧。
他看了看贾葳,又看了看旁边面色沉凝的水沚,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颤抖着声音道:“殿下,贾大人……还……还有一事……布仓的仓大使、两位副使……昨夜……都在布仓内……连同看守布仓的十余名库吏……无……无一幸免……全都葬身火海了。”
“什么?!” 贾葳霍然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手边的茶盏,褐色的茶水瞬间洇湿了桌布。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声音都变了调:“他们都……都没了?!”
冯济痛苦地闭上眼,重重点头:“尸骨……都烧焦了……难以辨认……但位置……就在他们平日值守的小屋内……”
贾葳只觉得呼吸猛地一窒,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瞬间攫住了他的胸口!
他强撑着追问:“那……那仓使的家中可曾搜查?”
“查了!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了!”
冯济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可……可三人的家宅,皆已被翻得一片狼藉。据经验老道的差役回禀……在我们的人赶到之前,至少……至少已被翻找过两次。所有可能藏匿账册、信件的地方,都被洗劫一空,连地砖都被撬开了,什么都没剩下啊!”
贾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如同压上了千斤巨石,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发出细微的、带着痰鸣的“嗬嗬”声。
他的喘息骤然变得急促而浅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一片骇人的青白。
“茂哥儿!” 水沚脸色剧变,瞬间闪到贾葳身边。
贾葳明显经验丰富。
他强忍着眩晕和窒息感,手抖得厉害,却异常精准地摸向腰间悬挂的荷包,飞快地从中掏出一枚黑色药丸,看也不看,直接塞进口中,就着桌上半杯残茶,一仰头硬生生咽了下去。
“咳咳……咳……” 药丸刺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水沚一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手在他后背急促而有力地拍抚顺气,同时扭头对着门口厉声喝道:“去!立刻调派人手,把粮仓案所有在押人犯给孤看管起来。再死一个,提头来见!”
冯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水沚眼中迸发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药力渐渐化开,如同冰凉的溪流,勉强压制住肺腑间翻腾的灼痛和窒息感。
贾葳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鬓角。
待气息稍稍平复,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和悲凉涌上心头,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发颤:
“他们……怎敢如此?!视人命如草芥,目无王法,无法无天!他们真当这河南道……是他们魏家的私产了吗?!二皇子不是向来以仁厚著称?怎会……怎会纵容外戚如此行事?!”
“仁厚?” 水沚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带着浓浓的讥诮。
他扶着贾葳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茂哥儿可长点心吧。这点手段,算得了什么?”
他顿了顿,侧过头,看着贾葳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睛,缓缓道:“你可知道,当年太子作为皇祖父的长孙,自幼便深得皇祖父和父皇偏爱。老二他……为了争宠,为了在父皇面前压太子一头,甚至不惜……故意激怒太子,引太子动手伤了他自己。然后,拖着伤体跑到父皇面前哭诉……”
水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温度:“太子为此,可没少挨父皇的训斥和责罚。老二啊,向来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太子在他手上吃的闷亏,可不止一次两次了。”
贾葳彻底僵住了。
水沚话语中描绘的那个阴狠、工于心计、不惜自残构陷兄长的二皇子形象,与他平素听闻的“仁厚”之名,形成了无比刺眼、令人心寒的反差!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跳跃,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贾葳缓缓抬起头,目光从窗外沉沉的夜色,移到了身边的水沚脸上。
他静静地、深深地注视着水沚那张俊美无俦、此刻却带着几分慵懒和讥诮侧脸的轮廓。
摇曳的烛光在水沚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那眼底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贾葳的脑海:
那……你呢?
水沚,这个在深宫倾轧中挣扎求生、最终崭露头角的六皇子……
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第 67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