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钦差行辕内。
翁宴一早便收到了贾葳通过信鸽传来的密报,言明已找到嵩县金矿确切位置,并初步控制局面。
消息简短,却字字千钧。
“好!好!果然找到了!”翁宴捏着那小小的纸条,初时亦是振奋击节。
然而,这股兴奋劲过去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嫉妒便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心头。
贾葳……去年才中的探花,初入仕途,如今竟已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这升迁速度,本就令人眼热。
如今更是……查个粮仓掺假,竟能顺藤摸瓜扯出布仓爆炸、私制火药,现在更是直接捅出了一座惊天金矿!
这份运气,这份功劳……待他回京之后,陛下还不知要如何褒奖封赏。
届时,只怕自己这熬了多年才得来的左副都御史之位,都要被这年轻人的风头盖过去了……
他正心情复杂地摩挲着茶杯,外面便有亲随进来禀报:“大人,河南布政使袁鑫在外求见。”
袁鑫?他来做什么?
翁宴眉头瞬间拧紧,想也不想便冷声道:“不见!”
他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将袁鑫这条大鱼彻底摁死,岂会与他私下接触,授人以柄?
亲随应声退下。
然而没过多久,那亲随去而复返,手中还多了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子,面色有些古怪地回话:“大人,袁布政使说……您对此物定会感兴趣,让属下务必呈给您过目。”
翁宴蹙眉,心中警惕,示意亲随将匣子放在桌上。
待亲随退下后,他才小心地打开匣盖。
霎时间,一片耀眼的金光几乎晃花了他的眼。
匣内铺着红色丝绒,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的,竟是各式各样用纯金打造的小物件——金瓜子、金花生、小巧的金元宝、甚至还有雕琢精细的金鼠、金牛等生肖……琳琅满目,满满一匣子。
“混账!”翁宴先是愕然,随即一股被羞辱的怒火直冲头顶,他猛地合上匣盖,发出“啪”一声脆响,脸色铁青,“他竟敢如此辱我?!拿我当什么人了!”
“建文兄何必动怒?”一个清雅带笑的声音忽然自门外响起。
只见袁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已绕过守卫,自行推门而入,脸上挂着那副令人厌恶的、仿佛万事皆在掌握的从容笑意:“区区玩物,不过是样品罢了,给建文兄瞧着解闷。真正的‘正餐’……在这儿呢。”
他手中握着一卷画轴,也不等翁宴发作,便自顾自地交给身后跟进来的仆从。
那仆从低着头,迅速将画轴在翁宴面前的桌案上展开。
袁鑫随意地一挥手,那仆从连同翁宴的亲随都无声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翁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幅画轴吸引。
那是一张绘制精细的地形图,山峦、河流、村落标注清晰。
而在图中央一片广袤的山地区域,被人用醒目的朱砂笔狠狠圈了出来。
袁鑫好整以暇地踱步过来,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朱圈的中心,笑容意味深长:“建文兄不妨猜猜,这山坳里头……藏着什么好东西?”
翁宴的目光猛地转向桌上那匣犹自散发着诱人光芒的金器,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金矿!
这定然就是那嵩县金矿的矿脉分布图!
袁鑫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轻笑一声,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般随意:“这匣子里的玩意儿,加起来大概七百两。俗是俗了点,但胜在新鲜,是矿上开采三天后炼出来的头一批,倒是有些纪念意义。建文兄觉得……如何啊?”
三……三天?七百两黄金?!
翁宴的呼吸猛地一窒!
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天就能产出二百三十多两黄金!
一年……就是八万多两!
他作为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岁俸不过区区四百二十石米,折合成银子,一年也才四百多两。
就算加上冰敬、炭敬各种灰色收入,与这每年八万两黄金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萤火之于皓月!
巨大的数字冲击着他的理智,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颅,让他脸颊发烫,口干舌燥。
他仿佛能看到金山银海在眼前翻涌……
袁鑫将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贪婪、震惊、挣扎都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和:“御史大人?意下如何啊?”
翁宴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全然落入了对方眼中,一股极致的羞耻感混合着被巨额财富点燃的滔天贪欲,瞬间转化为冰冷的、不顾一切的恶意。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官场的虚伪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意,直接开门见山:
“袁布政使真是大手笔。却不知……这座金矿山,布政使打算……怎么个分法?”
他清楚,这是袁鑫走投无路下的贿赂,是封口费,是买命钱。
但每年八万两黄金和一次性买卖,差别巨大。
他能从中撕下多大一块肥肉,就看此刻的交锋了!
袁鑫听他如此直白,心下暗骂一声贪得无厌,但脸上笑容不变。
只要肯谈,就有希望。
破财消灾,总比人财两空、身死族灭强!
至于有没有命花……袁鑫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阴鸷。
“呵呵,建文兄果然是爽快人!此事,自然好商量……”
***
京城,大内,宁寿宫。
已是华灯初上,皇帝正陪着太上皇与太后用晚膳。
殿内气氛祥和,只闻细微的碗筷轻碰之声。
忽而,殿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压抑的低语。
伺候在太上皇身侧的大太监戴权立刻投去一道凌厉的视线,发现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正焦急地向他徒弟使眼色。
皇帝的心腹大太监齐游也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看清是自己干儿子小林子,立刻以眼神示意他噤声退下。
小林子对上干爹严厉的目光,吓得一缩脖子,连忙低下头,退到廊柱阴影里,焦灼地搓着手,却又不敢再弄出动静。
好在膳程已近尾声。
太上皇率先放下了银箸,接过宫女奉上的热巾帕擦了擦手。
早就食不知味、只是陪着二老的皇帝,也顺势结束了用餐。
太上皇漱了口,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何事如此慌张?进来说话。”
皇帝立刻道:“还不滚进来回话。”
小林子如蒙大赦,又战战兢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殿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中高高举着一份密封的奏折,声音发颤:“启禀太上皇、皇上、太后娘娘……是……是河南八百里加急密奏,贾少卿与六殿下联名所上。”
“哦?贾葳和老六?”太上皇花白的眉毛微挑,显然对这两个年轻人印象颇深,“戴权,拿来朕瞧瞧。看看这两个小家伙又折腾出什么动静了。”
戴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小林子上接过那份带着风尘气息的奏折,恭敬地呈给太上皇。
太上皇展开奏折,目光快速扫过。
起初面色尚算平静,越看,眉头蹙得越紧,眼神也越发锐利。
看到最后,他猛地将奏折合上,直接递给了身旁的皇帝,沉声道:“皇帝,你也看看。”
皇帝心中疑惑,接过奏折展开。
奏折中,贾葳与水沚将如何通过布仓炸毁找到兵仗局的火药,然后顺藤摸瓜,发现袁鑫私自开采金矿、毒害百姓的经过写得条理清晰,证据链完整。
当他的目光落到关于金矿年产量的预估数字上时——
“八万两……黄金?!” 皇帝失声惊呼,手中的奏折“啪”地一声掉落在桌上。
朝廷目前开采的金矿有五处,一年顶天了也不到四万两!
可是这里……
皇帝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被一股极致的愤怒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八万两!黄金!每年!这都是朕的钱!朕的钱!!袁鑫这狗贼!竟敢窃取朕的黄金如此之久!如此之巨!
太后被皇帝突如其来的失态惊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掉落在桌上的奏折。
她离得近,目光无意间扫过摊开的纸页,恰好看到了描述金矿下游村庄因汞毒污染,村民死绝、村落化为鬼域的惨状……
太后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保养得宜的手猛地捂住了心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怜悯,声音颤抖着,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
“这……这是哪个天杀的黑心肝孽障!怎能……怎能造下如此滔天的罪孽!这简直是要遭天谴的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