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县通往开封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
车辕上坐着充当车夫的小南,神色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车内,水沚一身寻常富家子弟的锦袍,而贾葳则被迫换上了那身藕荷色女装,墨发简单绾起,插着一根素银簪子,脸上还被水沚恶趣味地稍稍扑了点胭脂,遮掩过分苍白的脸色。
他浑身不自在,尤其是水沚那带着戏谑笑意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时,更是如坐针毡。
起初几日,行程颇为顺利。
吴旭带着人马,让人假扮了他们吸引目标。
而他们伪装成去开封探亲的年轻夫妻,遇盘查便由水沚出面应对,倒也蒙混过关。
然而,破绽终究还是出现了。
这日午后,马车在一处茶寮稍作歇息。
贾葳被水沚半扶半抱着下车透气,虽极力掩饰,但那过分清俊的容貌、优雅又从容的步态,以及衣着富贵身边却无一个丫鬟婆子随身伺候的异常,还是引起了茶寮中几道隐晦目光的注意。
先不说这俩气质容貌就异常出众,就是寻常富家夫人出行,岂会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位“夫君”陪同?
“夫君,我有些累了,回车上吧。”贾葳压低声音,尽量模仿女子声线,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冷。
水沚也察觉到了那几道不善的视线,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温柔应道:“好,娘子小心脚下。” 他搀着贾葳,迅速返回马车。
但已经晚了!
就在马车重新启动,驶出不过数里,进入一段偏僻山路时,后方突然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
“殿下!不好!有追兵!”
小南回头一看,只见尘土飞扬中,十余名黑衣蒙面的骑士正策马狂奔而来,手中兵刃寒光闪烁。
“加速!”水沚厉声喝道,一把将贾葳按在车厢底部,“趴好,别抬头!”
马车疯狂地颠簸起来,小南拼命鞭打马匹。
然而马车终究不及单骑速度快,转眼间,追兵已至身后。
“咻咻咻!”数支利箭破空而来,狠狠钉入车厢壁板。
更有箭矢直接从车窗射入,擦着贾葳的耳畔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水沚凤眸中寒光暴涨,猛地抽出藏在车座下的丈二长枪,对贾葳低吼一声:“藏好!”
话音未落,他已一脚踹开车门,身形如大鹏般掠出。
人在半空,长枪已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精准地扫飞两支射向马匹的箭矢。
旋即他稳稳落在车辕之上,枪出如龙,直接将一名试图攀上车辕的黑衣人刺穿挑飞。
“小南,控好马!”水沚大喝,长枪舞动,泼水不进,将射来的箭矢和试图靠近的刺客纷纷击退。
枪尖每一次点、刺、扫、挑,都必带起一蓬血雨和惨叫。
贾葳趴在车厢里,心脏狂跳,耳边尽是兵刃碰撞声、惨叫声、马蹄声和箭矢呼啸声。
他死死咬着唇,从座位下摸出那张特制的反曲弓和箭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透过车窗缝隙,看准一个正张弓搭箭瞄准水沚后背的刺客,屏息,拉弓,放箭!
“噗!”箭矢精准地没入那刺客的咽喉!
然而刺客人数众多,且个个悍不畏死。
水沚虽勇猛,但既要护住马车,又要应对四面八方的攻击,难免左支右绌。
小南一边疯狂驾车,一边还要躲避流矢,身上已被划开好几道血口。
突然,拉车的马匹一声凄厉悲鸣,前蹄一软,轰然倒地。
一支箭矢深深射入了它的脖颈。
马车失去平衡,在巨大的惯性下猛地向前倾覆、翻滚。
车厢碎裂的声音、木料折断的声音刺耳无比。
“二爷!”小南在马车倾覆的瞬间被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不知生死。
贾葳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在破碎的车厢里被狠狠撞击、抛甩,剧痛传来,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马车即将彻底散架、坠入路边陡坡的刹那,一道身影如同流星般扑入翻滚的车厢废墟,一把死死抓住了贾葳的手腕。
是水沚,他竟不顾自身安危,强行冲了下来?!
“抓紧我!”水沚的声音在剧烈的翻滚和呼啸风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坚定。
他另一只手死死抠住一块较大的车厢残板,试图稳住身形。
但下坠之势太猛!“咔嚓”一声,那残板根本无法承受两人的重量,瞬间断裂!
两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随着无数碎裂的木片一起,朝着深不见底的山崖急坠而下。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贾葳,耳边风声呼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死亡的阴影扑面而来。
下坠途中,水沚将贾葳狠狠往自己怀里一带,紧紧护住。
看准崖壁上一处略微突出的岩石,深吸一口气,强提内力,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向手中长枪灌注全力,猛地投掷而出。
“镪——!”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长枪如同黑色的毒龙,精准地深深刺入岩石缝隙之中。
枪身剧烈震颤,却暂时稳住了。
水沚抱着贾葳,下坠之势骤减,两人堪堪站在了那柄颤巍巍的长枪之上,悬吊在半空之中。
贾葳惊魂未定,死死抱住水沚的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崖壁陡峭,落石簌簌而下,而脚下依旧是云雾缭绕的深渊。
“没事了……暂时……”水沚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显然刚才那一下耗力极巨。
他试图调整姿势,寻找借力点。
然而,那岩石毕竟并非坚不可摧。
长□□入的裂缝处,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令人牙酸的迸裂声。
“不好!”水沚脸色一变。
话音未落,那支撑着他们全部重量的岩石猛地崩裂,长枪瞬间失去依托,两人再次朝着深渊加速坠落。
这一次,水沚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怀中还抱着一个人,似乎已回天乏术。
但就在这绝望之际,水沚目光锐利地扫过下方,忽然发现崖壁上横斜生长着一棵极为粗壮的古松。
枝叶茂盛,如同一个巨大的平台。
“抱紧我!”
水沚抓过和他们一起下坠的长枪,对着石壁一顶,在空中猛地拧转腰身,调整方向,朝着那棵古松的方向坠去。
“砰!咔嚓——!”
两人重重砸落在古松茂密的枝桠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棵树都剧烈摇晃,枝叶断裂声不绝于耳。
水沚闷哼一声,后背狠狠撞在一根粗壮树枝上,却始终将贾葳牢牢护在怀中。
贾葳被震得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但总算停下了坠势。
他惊骇地抬头,只见水沚脸色苍白,唇边竟渗出了一丝血迹。
“你怎么样!让看看!”贾葳心头一紧,就要上前看伤。
“无妨……”水沚强行胸腔中涌上的热意,握住贾葳的手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都闻到了,你……”贾葳的鼻子不是摆设,对方一张口,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贾葳翻了翻身上的荷包,里面除了哮喘的药还有徐大夫准备的护心丸,罢了,聊胜于无了。
水沚看着手中的药丸,无奈接过咽下。
他小心地观察四周,发现他们幸运地落在了古松主干附近,枝桠足够粗壮暂时承重。
而下方,距离崖底似乎已不算太远,隐约能听到流水声,大约只有十余丈的高度,但崖壁依旧陡峭光滑。
水沚轻轻放开贾葳,让他抓住树枝稳住。
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探身,想要撕下已经破损的外袍下摆。
平日一撕就开的布料这会儿结实不对劲,动了动手臂,钻心的疼痛袭来。
“……”水沚沉默了。
“你先运功恢复一下内力,我来割布料做绳子。”贾葳从腰间解下另一个荷包,里面是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火镰。
刀刃对着布料用力划拉几下,然后用力一撕——“哗!”
贾葳举了举手中的布条道:“你先恢复一下吧,还有我呢。”
水沚看着贾葳,突然只觉得鼻尖发酸、眼眶泛热。他点了点头,盘腿做好,他得早日恢复,才能保护他的娘子。
见水沚终于闭上眼运功,贾葳松了口气,脱下外衣,强忍着疼痛拿起火镰将其撕成布条,然后编织、打结。
一时间,布料撕裂声在寂静的崖壁间显得格外清晰。
等到太阳西斜,水沚收功,一条由锦衣华服“改造”而成的、看起来不甚结实却足够长的布绳完成了。
水沚将一端牢牢系在古松最粗壮的主干上,用力拽了拽测试强度。
他笑着对贾葳道:“娘子还真是心灵手巧,为夫有福了。”
贾葳乜了他一眼,这人真是没救了,才恢复一点就开始耍嘴皮子。
水沚向贾葳伸手:“娘子,为夫带你下去。”
贾葳看着水沚那还苍白的脸色,摇了摇头道:“你先下,我在上面等着,等你到底了,我再顺着绳子慢慢下去。”
“可是……”水沚还要再说。
贾葳严肃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行吧,”水沚妥协了,但他马上严肃地看着贾葳,“那你得抓紧了,一点一点放,我会在下面接应你的。”
贾葳重重地点了点头。
水沚不再犹豫,抓住布绳,身手矫健地开始向下攀爬。
他的动作极其小心,避免给那临时绳结增加过多负担。
贾葳趴在树枝上,紧张地看着水沚的身影逐渐变小,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水沚安全抵达崖底,朝他挥了挥手。
贾葳深吸一口气,将绳子在大腿和腰间各绕了一圈增加摩擦力,然后才开始一点一点向下挪动。
手臂的伤被牵扯,传来阵阵刺痛,但他咬紧牙关忍耐着。
下降过程缓慢而煎熬,紧绷的布绳磨得他手心火辣辣地疼。
就在他下降到一半时,上方的布绳突然发出“嘶”的一声令人心悸的异响。
贾葳身体猛地一僵,不敢再动。
下方的水沚也听到了声音,脸色骤变,急声道:“别慌!慢慢来!就快到了!”
贾葳强迫自己冷静,以更慢、更轻的动作继续下降。
终于,在他双脚即将踩上坚实地面的一刹那,上方那根承受了太多使命的布绳断了,布条软软地垂落下来。
贾葳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被水沚一把扶住。
两人站在崖底,都是衣衫褴褛,满身狼狈,看着对方劫后余生的模样,一时间竟相顾无言,唯有急促的呼吸和奔腾的心跳声。
水沚仔细检查了一下贾葳,确认他只是些皮外伤和惊吓,略微松了口气。
他带人走到河边,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和灰尘,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巧的竹哨,放入口中,吹出一段奇特而悠长的韵律。
不多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从云端飞下,乖巧地落在了水沚伸出的手臂上。
水沚从里衣撕下一条尚且干净的布条,用随身携带的细小碳笔快速写下“安,伪装寻找,暗赴开封”几个字,仔细绑在信鸽腿上,将其放飞。
“走吧。”水沚看向贾葳,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锐利,“袁鑫和翁宴以为我们死了,正好方便我们暗中行事。该回开封,和他们好好算这笔账了。”
两人稍作整理,沿着崖底的溪流,辨认了一下方向,迅速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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