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乔托的绿洲驻点,在一片黄沙与绝望中硬生生扎下根来,被石墙和几簇耐旱植物群围绕着,像块倔强的草皮。
临时搭建的白色帐篷群簇拥着几口新打的水井,医疗帐篷里飘出消毒水味,分发物资的棚子前排着沉默但有序的长队。空地上种着一些耐旱植物,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在几个帐篷之间踢足球。
几辆冷气设备车停在沙地上,用管道不断往里运输冷气,让主帐篷的气温保持凉爽,帐篷外还放置着一些拍摄用的器材,让这个营地看起来终于稍微像一个明星活动的地方。
此刻的指挥大帐篷里俨然是G的战场。
他左手抓着对讲机指挥着摄影团队和场务,右肩夹着卫星电话核对着物资调度,目光聚焦着眼前的全息沙盘——上面是零零散散的帐篷,线条,枪支,车辆,骆驼,十字架和箱子,代表着附近所有难民区,商道,物资医疗补给点,车辆加油点和流弹覆盖区。绿洲右上方,一大片灰色的沙漠已经吞没仅十公里外的两个帐篷区,代表消失的营地。
原定挑大梁的纳克尔和科扎特,天没亮就跑去调查那两个离奇消失的难民营了,内外事宜全砸在G一人肩上。
“G先生,供水系统过滤芯的备用件型号不对…”
“清单!核对采购清单!让后勤组立刻滚过来见我!”
“乔托先生下午三点要和孩子们踢球的活动,场地还没完全清理干净,还有碎石…”
“让安保队抽两个人!现在!立刻!去清场!五分钟后我要看到那片沙地跟你的脸一样光滑!”
G对着通讯器低吼,忙得像个失去控制疯狂旋转的陀螺,在这个被不断运输冷气的帐篷中,他的衣物都几乎快被汗水浸透了。
他一只手飞快地在平板电脑上划动着复杂的物流图表,另一只手还压着一份需要乔托签名的、关于下午国际媒体采访流程的确认书。
而与帐篷内这鸡飞狗跳的战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营地中央那片被临时清理出来的沙地。
影帝乔托毫无形象地坐在沙地上,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牛仔裤上沾满了沙粒,额头上沾着几缕汗湿的金发。他身边围着一群年龄不一的孩子,而他正用略显笨拙的动作,试图教会一个缺了门牙的小女孩怎么用脚尖把那个瘪了一半的皮球停稳。
“对,就是这样,轻轻一点…”
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眼角和金色的发梢上,让他看起来像个正在发光的天使。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蹲在一旁的沙地上,一边画画一边偷偷瞄向这边。
他好像纠结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走过来,手上还抓着几块皱巴巴、沾着沙粒的无花果干。他努力踮起脚,想把这份珍贵的“零食”分享给这位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大人。
“给…给你。” 小男孩的声音细若蚊呐。
乔托低头,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一块就丢进了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谢谢你,小勇士,好吃,像沙漠里的蜜糖!”
几乎是同时,指挥部帐篷的帘子被狠狠掀开,G那张写满“我要杀人”的脸探了出来,视线精准地锁定在乔托身上。
“乔托!” G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吓得旁边几个孩子一哆嗦,“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那玩意儿在沙地里滚了多久了?!”
然而,他这声饱含血泪的怒吼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G先生!通讯卫星信号突然受到强烈干扰,备用频段也…”
“什么?!立刻切换加密短波!启动备用电源!快!”
G的目光还钉在乔托身上,身体却已经被拖回信息爆炸的帐篷中,只留下半句尾音在热风中飘散:“…回来再跟你算账!”
乔托对着帐篷方向无辜地眨了眨眼,朝小男孩做了个鬼脸,小孩红着脸,低头跑到一边,继续拿起枯树枝在沙地画他的画。
沢田纲吉抱着手臂,斜倚着帆布帐篷的支撑杆,安静地看着这一幕,那双暖棕色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可思议。这位在镜头前光芒万丈、在谈判桌上让切尔贝罗都无法招架的的影帝,居然还有这样…平易近人的一面?
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狱寺的“私生子和衣冠禽兽”的指控,这反差实在有点…嗯,有趣。
纲吉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不行,绝对不能再想这个!
纲吉清咳了几下,努力把思维扭回来。
这个人不是在表演,他看得出来。那种专注和放下身段的融入,那种面对苦难时流露出的纯粹的同情和怜悯…是如此熟悉。
纲吉静静看着,胸腔里某个地方,突然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酸涩又胀痛。
绿洲营地里的一切:分发干净的饮水、搭建遮风挡雨的临时住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为生病的孩子检查、角落里堆放的崭新文具…这种种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沢田纲吉心底深处盘桓了许久的念想。
他一直都想做这样的事。利用彭格列盘根错节于各大冲突区域的资源,利用那些被训练来杀戮却也精于武装的部队…让这份在黑暗中浸染了太久的庞大力量,真正去做些什么。
不仅仅是为了洗去过往的污名,不仅仅是为了在黑与白之间转型艰难寻求立足之地。而是去阻挡一些战火的余烬,托起一些摇摇欲坠的生命,给那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送去一点点切实的“希望”。
然而,现实的重压、家族的复杂性、各方势力的倾轧、洗白道路上的步步惊心…让这个想法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被深埋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和诸多不得已的决策之下。
他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感到那理想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而现在,一股暖流混杂着更深的决心,在他心中涌动。
原来,真的有人在做这些事情,并且做到了。那么,彭格列,也必须做到。
沢田纲吉环顾着这片希望的绿洲,暖棕色的眼眸深处,露出了底下从未改变过的、柔软而坚定的内核。
这时,几个汗流浃背的男人吭哧吭哧地从沙地经过,一边物资一边压低声音交谈,说话的内容引起了纲吉的注意。
他不露声色的侧身观察。
“唉,看到那孩子没?就是总在门口画画的阿里。”
“知道,可怜呐…听说是神父两周前从‘Z-3’那边带过来的,整个队伍就剩下他一个人……”
“我的天…那不是北边那两个…”
“嘘——!” 另一个声音立刻紧张地打断,“小声点!神父特意交代过,千万别在阿里面前提营地,更别提他爹妈…整个营地,说没就没了!要不是神父带他回来的早…”
声音随着的脚步渐渐远去。
纲吉脸上的那一丝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小男孩阿里身边,也蹲了下来,高大的身影在沙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画得真好,阿里。” 纲吉的声音放得很轻,很温和。
“这是画的谁?”
阿里仿佛感受到了身边大人说的话,脸上被乔托哄出来的羞涩消失了,他咬着下唇,眼眶微红。
“我爸爸。”
“我都知道的。他们都说爸爸‘失踪’了。村里的人,都没了。”
他低下头,用力地用木棍戳了戳沙地上的人形,“但是,爸爸一定会回来的!他只是…只是去找‘使者’了!”
“使者?” 纲吉皱起眉头,声音多了一丝紧绷。“使者是谁?”
阿里的眼睛亮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光。
“使者!穿着白衣服,会发光!他们给爸爸和村里的人食物和水,爸爸说,他们是真正能救我们的人!是沙漠里的希望!”
他用小木棍在“爸爸”旁边画了个穿着长袍的人,头上还围了兜帽。
“爸爸跟他们走了,去一个更好的地方拿更多吃的,然后就会回来接我!他答应过我的!”
天真的话语狠狠扎进沢田纲吉的脑海。
他的拳头无意识的握紧了,几乎瞬间就想起那天在入江正一工作室登入那个奇怪游戏的情景。
一样刺眼的日光,一样灼热的空气,还有……一样吃人的黄沙。
一样绝望的深渊。
不,那只是游戏,只是……幻象。
……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联系到那个人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目光迅速扫过营地中央。乔托还在耐心地陪着孩子们传球,蓝波正手忙脚乱地跟一个后勤人员核对清单,山本武抱着时雨金时,看似随意地倚在一辆越野车旁,但那双眼睛如同雷达,正锐利地扫视着营地四周的动静,尤其是乔托的方向。
很好,一切都在可控范围。
纲吉收回目光,站起来,揉了揉阿里枯黄的头发。
“你爸爸会回来的 ,我保证。”
他走向营地门口,山本看过来,目光在纲吉凝重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干脆利落地点头。
“明白,BOSS。这里交给我。”
纲吉投以一个放心的眼神,走向营地边缘一辆不起眼的沙漠越野车。
片刻后,越野车卷起一蓬黄沙,朝着那片死亡沙漠疾驰而去。
——
三场慰问活动和记者采风终于完成了,第一批新闻通告已经发出去,新一批的物资运送也在有序进行,G长舒一口气,擦了擦汗,撑着简易折叠桌,整个人几乎累的要瘫软在沙地上。
“纳克尔和科扎特顺着营地往北边的沙漠去了。看那架势,不找到点线索不会罢休,估计得天黑才能回来。”
乔托拿着两杯冷饮晃到他身边,把其中一杯冰咖啡塞到了他手里。
“他俩不在,辛苦你了,G。”
G接过冰咖啡,凉爽的温度让他因高度专注而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他“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粘在沙盘上。
“还有件事……”乔托忽然又开口,语调拖长了一点。
G脑子里瞬间警铃大作。
他太熟悉这个语气了——每次乔托用这种“我有个小小的想法”的腔调开头,后面跟着的事情绝对能让他血压飙升!
他立刻抬起头,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乔托那张依旧挂着灿烂笑容的脸。
果然,下一秒,乔托湛蓝的眼睛里闪烁起G最头疼的那种光芒。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其实…我是想说,”乔托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
“天气这么好,营地也基本步入正轨了。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嗯…稍微‘出去看看’?”
“不行。”
G啪地一声将行程表拍在简易折叠桌上,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
乔托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那双混合着委屈和期盼的蓝眼睛努力眨巴着,试图凝聚更多光芒。
“就一会儿,G…我保证不走远,只是去附近,说不定还能……”
“想都别想!” G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乔托!睁开你那被沙子迷了的眼睛看看!后面还有一场媒体联合发布会,一个纪录片旁白录制,晚上还有跟瓦诺拉本地代表的晚宴!你告诉我,哪来的‘一会儿’让你去沙丘探险?!”
他气得原地转了个圈。
“而且!那不是普通沙丘,那是是刚消失过人的地方!危险两个字怎么写要我教你吗?!”
乔托的目光却飘向了帐篷口,那个曾给他无花果干的大眼睛男孩正蹲在沙地上,用小树枝专注地画着什么。乔托的眼神沉下来,嘴角那点刻意装出来的可怜兮兮淡了下去。
G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视线,心头警铃响的更加剧烈,立刻横跨一步挡住阿里,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恳切:
“别看了!更别想!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知道那个阿里的家人可能跟失踪案有关,你看他那眼神都快把沙地烧穿了!但调查是纳克尔和科扎特的工作!他们是专业的!有装备、有经验、而且知道怎么在沙漠里活下来找人,而不是被沙子埋了!”
G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咖啡,然后把杯子重重放在沙盘边。
“你,基金会的主理人,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影帝,你现在的职责是坐镇这里,当一个闪亮的、安全的、按计划行事的‘希望灯塔’!你——”
G深吸一口气,指着乔托的鼻子,发出最后通牒:
“——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敢踏出安全区一步,我马上把你捆起来塞进行李舱,连夜空运回意大利!我说到做到!”
严厉的声音把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
只见影帝大人抖了一下,重新端起自己那杯冰咖啡,小口地啜了一下,带点不甘心又认命的无奈,讨好地朝G笑了笑。
冰块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小小的“叛乱”画上句点。
蓝**维诺扒在帐篷缝隙,津津有味地欣赏完乔托被G喷蔫了的全过程,又偷瞄了一眼另一位靠谱的守护者——山本武。
他抱着剑,依然待在营地不显眼的阴影下,尽职尽责的监视着一切动静。
十五岁的少年雷守满意地咂咂嘴:有G这座人形自走火山镇着,乔托的安全比保险箱还保险。
他像条滑溜的泥鳅,悄无声息地从帐篷后帘钻了出去,目标明确——找个最舒服的沙丘,晒太阳、打盹儿!
——
绿洲营地的喧嚣被沙丘隔开,世界只剩下单调的风声和滚烫的沙子。
蓝波嘴里叼着根草茎,找了个背风的沙窝躺下,美滋滋的准备享受难得的“放风”时光。他还没闭上眼睛,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哟,放风呢?”
蓝波吓得一哆嗦,草茎掉了,差点咬到舌头!
他一抬头就看到不知何时蹲在沙丘顶上的乔托,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你?!你不是在里面被G骂得狗血淋头吗?!G呢?!”他惊恐地望向营地方向。
乔托轻松滑下沙丘,拍了拍白衬衫上的沙子,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放心,他发现不了。”
他凑近蓝波,压低声音哄骗他。“小蓝波,待在这里多无聊,敢不敢跟我去探险?就十公里。”
蓝波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头卷毛晃出了残影:“不去!打死也不去!Reborn会杀了我的!而且……而且跟你‘探险’准没好事!”
他又不傻!他又不傻!谁被坑了一次还会被坑下一次啊!
“哦?怕Reborn啊?”
乔托慢悠悠地站直,一脸不怀好意的奸笑。
“那你说……要是我不小心告诉Reborn,彭格列的小雷守在这次重要的安保任务期间,偷偷溜出营地‘放风’……”
蓝波的脸色瞬间煞白!“你……你监视我?!”
“这叫关心后辈。”乔托笑眯眯的。
“怎么样?跟我走一趟,很近,马上回来,我保证,绝对不会被G发现。”
蓝波怒视他。
“我就当没看见你偷懒。”
蓝波像棵被晒蔫的仙人掌,垮下肩膀,翠绿的眼睛里写满了悲愤。
“这才对嘛!”乔托满意地拍拍他肩膀,“走,我们悄悄溜过去!”
两人鬼鬼祟祟地猫着腰,刚沿着沙丘溜出去几十米,蓝波就开始打退堂鼓。这里的沙地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走得他龇牙咧嘴。
“不行了不行了!这沙子太难走了!我们回去吧!被发现就完蛋了…”
“是啊,要提高效率…”
乔托目光落在蓝波手指上另一枚不起眼的指环上,眼睛一亮。
“你不是有个最合适的‘交通工具’吗?”
蓝波顺着乔托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戒指,震惊得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你是说……牛丼?!你要骑牛丼?!开什么玩笑!那是匣兵器不是骆驼!而且你怎么知道他的?”
“多合适啊!”乔托理直气壮,“能跑能扛,纯天然无污染,还自带雷光特效,多拉风!快,放出来!”
“不要!骑牛像什么样子!”
蓝波誓死捍卫雷守的尊严。
“哦?”
乔托挑眉,慢悠悠地拿出通讯器晃了晃,“那我只好现在就给Reborn发条消息,就说……”
“别!放!我放还不行吗!”
蓝波悲愤地大叫,欲哭无泪下,青色的雷光闪过,伴随着一声浑厚的“哞——”,一头体型壮硕的牛出现在沙地上,无辜地看着自家主人。
……
就这样,两个人,一只牛,在一阵电光中,默默消失在了营地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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