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云墨初开,天光乍破。
在一众营卫的警戒视线中,陆叁厚着脸皮蹬上马。
为防再被缴械,他将陆昭随便裹了块布丢给唐由带回去了。
美名其曰“这次一有风吹草动,缴械肯定我先手”。
林曲霏笑眯眯地在陆叁的马屁股上狠狠拧了一记,好让这糟心玩意儿快滚蛋。
“林客卿真要留下来?”谢明芝抱琴倚在不远处问。
林曲霏哀叹:“带来的人闹塌了您的帐子,我总不能也跟着不懂事,少说留下来搭把手吧。”说罢愧疚地揩了揩眼角:“要是什么也不干,师兄知道了肯定会罚我的。”
“怎么罚?”谢明芝戏谑地打量着他,毫无探听旁人**的自觉。
林曲霏也不尴尬,就地而坐安好了断掉的弦,红着眼睛装可怜:“不知道呀,他说了算,我哪有什么反驳的余地……”
谢明芝意味深长地上下扫了他两眼,林曲霏抬头无辜地望向他,仿若什么都没说。
谢明芝有些嫌恶地收回眼神。
“表哥的床笫品位,真是不敢恭维。”
也不知道萧白怎么挑的人,喜欢这种唱戏抹泪的。
林曲霏倒是一脸无所谓,随意地拨弄了两下弦,问道,“如晦营缺军医吗?”
“如今天策在黑戈壁同狼牙交锋,陆叁唐由他们查矿也要一阵日子,我留下来帮后勤吧?”
“随你。”谢明芝没了再待下去的兴致,看了眼地上惊魂未定哑巴了的伊兹米尔,道,“你的人既然没把他带走,那他就和你一块住罢。”
林曲霏这才想起来陆叁少拎了一个人回去,嘴角抽了一下,笑着应下了。
他十分温柔地将人揽了过来,问:“谢御史还要审他么?”
谢明芝停下脚步,抱臂:“审如何,不审又如何?”
林曲霏轻笑,拍了拍伊兹米尔的背:“我同他住,若是要审,可顺便帮您审了,若是不审,我便将他教好了带回龙门去。”
“带人回去倒不问你那好师兄了?”谢明芝刁钻地问。
林曲霏暗自握拳,心道这人果然不好相与。
他微笑着拢了一把伊兹米尔浅金色的卷发,轻声道:“没事,他不会生气的,我又不是在外头偷人。”
“审不审随你,只是当心别被咬一口。”
谢明芝丢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径直走了。
*
晌午。
林曲霏抱着琴从军医营回来,见伊兹米尔依然裹紧被子缩在角落里,正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收回目光,取出领来的胡饼热汤朝床铺招招手,温声唤:“来吃东西。”
伊兹米尔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林曲霏望着他,静默地对视着。
唉,到底是物伤其类。
一些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很远的记忆涌上心头,林曲霏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
算了,同情也好,自怜也罢,就再做一回好人吧,反正现在有人给他兜底。
他端起汤饼走过去,跪坐在垫着兽皮的褥子上,放柔了声音:“怎么不吃东西,胃口不好么?”
“我弄坏了你们的东西……”伊兹米尔将头低下,肚子却忍不住发出咕噜声。
林曲霏不由分说地把胡饼泡软了塞进伊兹米尔嘴里:“早上你一直在帮忙收拾,现在这个帐篷也是你和我一起搭的,功过相抵,快吃吧。”
伊兹米尔这才咬了一小块饼下来,食物的香气在鼻尖散开,味蕾也在催促他咽下更多。
但他吃得依旧很小心,像一条在狼群背后捡食的野猫。
林曲霏不由得去想谢明芝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他安慰道:“谢明芝说了不审你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这几日别再去招惹他就行。”
“你……要不要和我去龙门?”林曲霏问。
“我查过你的来历,也飞鸽传书告知师兄了,你可以和我一块回去。”
“回去?”
“嗯,龙门是明教的地盘,你好找师父。”林曲霏抱膝坐在床边,企图说点将来的事让小孩有点盼头,“你瞧着才十六,比陆叁还小,可以先让他带着你。这小废物虽然焚影练得差劲,护短却是一流的。”
“那天那个明教?”伊兹米尔回忆着晚上的情形。
“对,被抢刀的那个小废物。”林曲霏想起来就恼火,“我原本的随行是他师兄,结果他师兄半夜被人下了药送到郭统领床上,第二天压根起不来。我又不能去郭统领房里逮人,只能带他来。”
伊兹米尔听得缩了缩脖子,恶人谷听起来也很乱啊。
“我……不想修焚影。”
“你要修明尊?”
林曲霏震惊地看着他:“明尊是没有前途的!你小小年纪可不能就这么完了。”
“谷里的明尊全是焚影为了混战阶才切的。”
伊兹米尔吃着饼看他:“不修明尊的话,那我还是待在那位大人身边好了。”
林曲霏僵住:“你这是太想修明尊,还是真喜欢上了谢明芝?”
“他长得好看。”伊兹米尔将头埋入臂弯。
“我难道长得不好看?不对,不能这么问。”林曲霏轻抽了一记自己的嘴,又抬起伊兹米尔的脑袋,让他清醒些,“不要这么不中用,好看不能当饭吃的!”
“况且谢明芝恶劣做派,哪是人好不好看的事情。”
林曲霏一想起谢明芝那充满嘲讽的眼神,就忍不住说小话。
“你要是喜欢长歌,以后我带你去千岛。不要沾谢明芝,他那种人我一看就知道,到时候你心心念念想着他,他心里还装其他人。”
“为什么不能有其他人?”伊兹米尔奇怪地问。
林曲霏语塞了:“……你不介意和人分享情人?”
伊兹米尔摇了摇头。
“那你还挺大方哈。”林曲霏干笑。
他垂下眼,摸了摸伊兹米尔的头:“有汉名么?”
伊兹米尔懵懂地摇了摇头,答道:“陆昭将我买来后没有取。”
林曲霏顿时又怜爱他了,敢情这孩子是完全没见过正常喜欢人,
他诱哄道:“还是和我去龙门吧,到时候你就叫陆弋帆,明教用陆姓的人很多,去了龙门你也方便些。”
“名字我喜欢。”伊兹米尔乖巧点头,却坚持留下来,“可我不想去龙门。”
“为什么?”
“我在龙门待太久了,一出生就在那。如果我跟了谢大人,说不定就能有过所凭证,届时逛一逛中原。”
“不然我就只能往关外走,关外的沙子和龙门的沙子差不多,我不想看了。”
林曲霏这下明白了,敢情这孩子不是死心塌地爱上了谢明芝,而是为了顺利出游。
伊兹米尔从毛毯上爬起来,扒着林曲霏胳膊问:“哥哥,有心上人是一种什么感觉,你会很想他吗?”
林曲霏目光一顿,烛光落在他单薄的脊背上,发冷而绷紧的肩膀骤然放松了许多。
他想了想,轻快地回道:“是归宿,有了心上人后,心就有了可以存放落脚的地方,我不得不出门,就会很想他。”
“这样啊——”伊兹米尔若有所思,“那谢大人真是一个很好的对象了,如果我喜欢他,那我不仅可以入中原,还能让心彻底静下来。”
“别是彻底死心吧。”林曲霏自觉和这歪理一堆的猫崽子讲不通,收拾好碎渣,被褥往人身上一盖,“快睡吧你,我还要写信。”
戈壁入夜,寒沙翻卷,如晦营守夜的营卫都燃起了火堆。
林曲霏想起今早谢明芝监军时冷着的一张脸,心觉不对劲。
狼牙和马匪的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尤其是那刀伤隐隐藏着朔气,黑戈壁的霸刀驻扎地怕是出了内乱。
他烦躁地扯了扯头发,支起头时却被凑上来的脑袋吓了一跳:“你怎么跑过来了?”
伊兹米尔眨巴着眼睛看向纸,林曲霏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失笑:“不可以在别人写信的时候盯着看。”
伊兹米尔捂着脑门趴倒在桌子上,忍不住好奇:“是给你心上人的吗?”
“不告诉你。”
伊兹米尔上下打量他,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有好几个相好唔——”
林曲霏耳根微红着拍了一把对方的屁股,小声训斥道:“别胡说。”
他打得轻,又总笑盈盈的,伊兹米尔与他相处一天下来根本不怕他,猫着腰趴在桌上不害臊地继续问:“我会帮你保密的,不过哥哥你相好是摸你前面还是后面?”
林曲霏手一抖,墨痕飞出去,眯起眼睛看向这只猫崽子,咬牙道:“你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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