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客栈名声在外,途经龙门荒漠的都会在这里稍微休整再启程,人一多消息便就灵通,没有身居昆仑的直观,但那里算得上是一个上上之选。
他问掌柜的要了一间上房,要了几个酒菜让伙计先送上去,他先行去跟老板娘打个照面,先前作为浩气盟使者来时颇受老板娘金香玉的照顾,此行虽然尽量避免惹人耳目,但是老板娘那还是得好好说过。
龙门客栈伙计并不多,老板娘就亲自在客栈里的空地摆开的酒桌里帮忙。
客人常约三五好友露天饮酒,老板娘深知沙地里酒类生意好做且独此一家,因此备的酒种类繁多,只要说得上名的,就不愁喝不上。
老板娘见了他,扯着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边,说:“你这小子怎么还敢在这里出现,不知道多少人想抓你吗?”
“这不是逃到老板娘这避风头嘛,怕是又要麻烦老板娘咯,还要老板娘多担待。”叶钦一脸真诚,对老板娘抱了抱拳。
金香玉一个巴掌直拍他脑门,“知道就好,赶紧回屋去。”
叶钦揉着脑门往回走,进门时候被喊住,那人声音低沉却开朗,“这位少侠,既然来了不喝一杯再走,岂不可惜?”
叶钦回了头,确定是有人在喊自己,扫视满场,一个独坐桌前的青年眼神灼灼地看着他,面前摆了一桌的酒杯,各式各样,以及一地的酒坛。
“你我素不相识,却要请我喝酒?”叶钦道。
“喝上一杯酒,不就认识了?”那人笑道。
“哦?性格爽快,我喜欢。”叶钦被一桌的酒勾起了兴致,转身一撩衣摆,坐在他对面。
“不过在下喝酒有个毛病,什么酒用什么杯,错了就不准喝。”
“这么刁钻?看来和大侠你喝酒的人恐怕少得可怜啊。”叶钦见过的怪人不少,可这样的倒是第一次见,美酒用适合它的酒杯喝,确实要比随意取个瓷杯喝要好得多,但是出门在外不可能带一身酒杯,这些喝酒的规矩倒是被遗忘了不少。
那人轻笑了一声,说:“没错,那少侠想喝什么酒?”
叶钦想了想,答道:“关外白酒。”
那人提起酒坛提了出来,叶钦接着说:“配犀角杯。”
取了那人面前的杯子,那人喜笑颜开给叶钦倒满了酒,叶钦也不客气,一口喝了,放回原位,又取了自己面前的夜光杯,倾了杯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细闻酒香,倾酒入肚,回味津甜。
那人笑得豪气冲天:“少侠果然不同寻常,看来李某有幸巧遇酒友。”
可此时叶钦暗喊一声糟糕,动静太大周围几桌的酒客纷纷往这边侧目,连老板娘都放了手中的活儿扭头看他们。
“好说好说。”叶钦敷衍了几句,面露尴尬之色,转了面向避免露脸。
紧张归紧张,看周围并没有异动,他打算再喝几杯再走。倒是老板娘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揪住他的耳朵:“别拿我教你的东西来骗酒喝!”
又对那人凶了起来:“我说李复你个酒鬼骗我家孩子跟着你大白天喝酒,想不想喝了还?”
叶钦倒吸了口冷气,老板娘素来反感他喝酒,偶尔贪杯都要被训,要是被她知道他在昆仑成天喝得不省人事,估摸着是要把他埋沙坑里喂沙狐。
李复灌了杯酒下肚,说:“别啊老板娘,我看我跟这位少侠很是有缘分。”老板娘此刻正拖着叶钦回客栈内室,对他训训叨叨,全然不顾身后。
一个黑衣束发的酒客把箭收起,留下碎银,凭空消失在空气里。
“哎放手啊老板娘,我知道错了。”叶钦挣脱了老板娘的手,忙告歉。
“浑小子,刚刚场里有人想暗箭伤你,你光顾着喝酒开心还要不要命了?”金香玉恨铁不成钢,用指节不停敲着他的头。
叶钦并不是全然不知情,他隐约感觉到杀意,仅是一瞬间的杀意,短到无法辨别来人所在方向,他才刻意留下跟李复多喝几杯试图找出杀手的方位。
但是老板娘看到那人要动手,急忙把他支走。
他叹了口气,是福也是祸。
老板娘救了他一命,但同样失去找到杀手的机会。
“是祸躲不过,可有看清他长相?”叶钦问。
“只有背影,黑衣束发,武器像是个匣子。”金香玉不懂武器,只好用手比划。
“明白。多谢老板娘。”他作了揖,哄了几句让老板娘安心就回了房。
他推测应该是个唐门弟子,修习的是惊羽诀,武器千机匣,在别人毫无防护的时候一招致命。唐门弟子视任务如命,不完成绝不罢手,先前已经失手一次,恐怕免绝夜长梦多,今晚之前必将动手。
而唐门弟子昼伏夜出,夜晚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思来想去,叶钦断定今晚那个杀手就要造访。
他也并不是没有对付的方法,但对方在暗他在明,对方占尽优势,怕就怕在对方悄无声息地潜入之后,招式一气呵成,让他连个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用酒擦着重剑,他出发前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时候它隐约有些积灰,在昆仑过了段安定日子,此刻把重剑提在手里的感觉有些陌生。
为了掩人耳目他平日里只带轻剑出门,对付长乐坊混混只一把轻剑,耍一套问水剑法也绰绰有余。不过那日他遇到白贺时却带了重剑,倒有几分缘分的意味。
好在他在问水诀和山居剑意上的造诣颇高,有些日子不勤于练习,也不至于全然忘却到脑后,他回想了几遍心法之后竟有些困顿。可他现在是在等,等杀手来,等杀手来取他性命。
他起身续了油灯,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消减困意。
沙漠的夜晚很是寒冷,他闭紧了门窗,在床前燃了小火炉,不过温酒的意味多于取暖。
正当他打算加炭火之时,一阵急促的敲窗声吓得他心脏一个漏拍,这杀手杀人莫不成还提前打个招呼?他把重剑扛在背后,握紧了轻剑。
他并不打算去开窗,此处是三楼,一般人绝不会敲窗不敲门,来者何人?是敌是友?
敲窗声戛然而止,他屏息起了剑势,伺机而动。
来人不出意外的选择了破窗而入,如果作为杀手这一举动太过于鲁莽。他还未看清来人,可常年习武手比眼快,出了一招玉虹贯日,来人却是一愣在原地,藏剑眼前闪过一片白,顷刻就见那人下了一道镇山河。
这个招式他再熟悉不过,可这下连他也愣在了原地。
六秒时间,两人面面相觑。叶钦看得不能更清楚了,清秀的脸近在咫尺。
白贺怎么也想不到叶钦的杀意这么浓重,让他慌忙之时下了镇山河,叶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跟他一起呆立在几尺的镇山河范围之内。看叶钦神色不善,他急忙下了一道生太极。
叶钦退了几步,剑指白贺,说了两句话。
“你来干什么?”“就没见过这么蠢的纯阳弟子。”叶钦差点就想指正白贺的打法,忽得想到二人现在正针锋相对,只好把话憋回肚里。
“此地不宜久留,走。”白贺却收了剑,目光炬炬。
“从昆仑到龙门,你一直跟着我?”叶钦虽然从方才过招看出白贺的武功糟糕透顶,可他向来没有轻敌的习惯,因此他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待他解释完毕再收剑。
“不必,算了一卦,就知道你的位置了。”白贺退了几步,倚靠在窗边,窗下一地白羽毛,被沙漠的烈风一吹散落在整个房间里。
在荒地里莫名出现的家禽的羽毛。叶钦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差点以为白贺是骑着仙鹤从天而降,但是这个假设未免太扯淡了一些。
那头白贺关了窗,和叶钦谁也不说话,盯着床边的小火炉出神。他只想让叶钦快走,但不料叶钦却起了警惕之心。
“那你不知道我此刻正在等那个想杀我的人动手?”叶钦漫无目的地扫视,却发现床边一隅的羽毛飞舞起来而后落地,像是被惊动了一般。他再次确认门窗紧闭,悄悄拿起重剑,调整了剑锋的指向。
白贺一滞,刚想回答他不清楚,却看见叶钦一个小碎步转了面向,毫无征兆地对着床尾的方向砸出一个鹤归孤山,剑气凌然,空无一物的床尾赫然出现一个黑衣人被生生打断了招式,呆愣在原地。
结果自然是被起了杀心的叶钦一套连贯的招式带走。然后悠悠地收剑入鞘,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提起红泥小火炉上温了许久的一壶烈酒,给自己满上。
那头的道士神色复杂。大多是惊讶,带着些许的厌恶。
白贺在听讲经的时候,漏了耳听到身前的几个小师弟窃窃私语说的是唐门新晋了头号杀手,之前那位因没有完成师门下达的任务而被翌日暴毙在唐家集,外界纷纷猜测下手的人就是这位新头号,也是为了再一次强调唐门弟子的规矩。
他当时也就是听过而已,没想到有一天会成真。
他一时却猜不到叶钦是为了避免同门相残,或是仅仅因为心底的杀意。白贺还尚未给叶钦的命数算过一卦,他并不是不想,而是命数卦需天时地利人和。他和叶钦相识尚短,还未找到好的时机。
况且,算命数乃逆天之举。纯阳弟子们都被再三叮嘱,不要轻易替人算命数,轻则损自身修为,重则恐是连条命都留不下来。
算些桃花或者财运倒是不打紧,要是正儿八经要一个纯阳弟子给你算命,怕是没有弟子能干脆地应下这个要求。
看叶钦的样子,也不像是需要来算桃花和钱,这两样他显然都不缺。
算自己接下来能喝到什么好酒倒是几率大些。
叶钦招呼着白贺来坐,同他一块儿喝酒,庆祝他捡回一条命。
白贺将信将疑地在桌边坐下,有些不明所以。
“别看着我了,你又不打不过我,还是说你有浩气盟的通讯信鸽?一会儿打算通风报信?”叶钦不以为意,但他还真是有些担心这个弱不禁风的道长跟那唐门杀手一红一白,恰巧留下一个取得自己信任,好长期给想杀自己的人报信。
白贺摇了摇头,说:“你的疑心病太重,你救了我一次,此番来救你算是报答。”
叶钦听完差些给酒呛到,边拍着胸脯变笑,“这也叫救?我看坏事儿的成分多一点。”
白贺蹙了蹙眉,想来自己武功确实差了叶钦不少,可当面就说也太过失礼了吧。
“枣集美酒,你们道教祖师爷都爱喝的酒,我死缠烂打从老道玉虚子那拿的,那老道也真是小气,就给了两壶,说是贡酒精贵着呢。”叶钦看气氛不对,忙递了一杯给道士。
白贺不是嗜酒之徒,但好酒确实是令人无法拒绝的。想来这酒叶钦逃命时也带在身上,可真是对酒有着巨大的执念。白贺小酌了几杯就没再喝,他酒量不大就图喝个兴致。
但是叶钦今天却像酒缸似的喝个不停,两壶枣集美酒几乎都入了他的肚,仰着脖子喝尽了最后一滴还吵嚷着让老板娘送坛女儿红上来接着喝。
白贺劝了几句叶钦充耳不闻,着了魔一样就要往外走,白贺思索再三绕到他背后一记手刀敲晕了叶钦,后者毫无意外瘫倒在白贺怀里。
叶钦收起张牙舞爪的时候,连白贺都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可他没有做,白贺把他安置在床上之后,执了方才喝酒时的杯子在烛光下细看,果然他的杯子和叶钦使用的,有些细微的不同。
他拿过叶钦的酒杯,指腹在杯檐上擦拭,美酒留下了干涸的酒痕,没有沾到酒的部分细密地浮着一层粉末,下药手法拙劣,有心者一眼就能辨别。
白贺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叶钦,凭叶钦的警觉,他看不出这番小动作才更令人讶异。而叶钦今晚的举止却也不像是假装。
师父没有教他体察人心,白贺此番也无法解释缘由。
他很想出去走走,可是他又记挂叶钦的安全,折中只好开了窗户坐在三楼的窗檐上,沙漠夜晚的大风吹得他的道袍鼓鼓,宽大的袖口和衣摆顺势向后飞起,活像一只风中独立的白鹤。
叶钦后来说起这件事,下的评语亦是如此。
白贺毕竟是纯阳出生,多少懂一些炼药之术,上官博玉炼丹时他常常在一侧观摩,老头子总是唠唠叨叨这味要加几钱,那味多加了就没有原有的功效了。
他闲来无事跟着认认药材,兴起时候也自己捣鼓炉火,不过老头子总说火候要自己琢磨,导致他炼了好些年的焦炭,他冷着脸问上官博玉要个火候典经,后者打着蒲扇说着“不可说不可说”笑着拒绝了他。
他炼药之术不精,可认药的本领倒是练了不少。
他取了杯檐的细粉,闻之无味,手感有些硬。他心底大概有些底数,他在两三味毒药里头斟酌了一会儿,又对照了叶钦反常的举止。确定是蜀中的特殊药料所制,无疑是这个唐门杀手动的手脚。
他叹了口气,唐门的毒只有唐门可解,叶钦若是想安定得过下半辈子,怕是要千里迢迢赶去蜀中唐门求药了,望他在唐门有相识的朋友,否则就算是唐老太太也不会帮他。
不过好在目前暂时还未有危险,他了解药性,能合着相克的药理配出个暂且压制毒性的缓冲剂。
他不太放心地向着叶钦的方向望了一眼,跃窗而出,化作一只白鹤,鹤戾亢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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