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贺前脚刚出去,那头叶钦睁开眼,对着窗外沉思,复又笑了笑。
一个人的酒喝久了,总有些时候想要个能一同对饮的人。
白贺回来的时候手中提着一大包药材,推了门看见叶钦酒醒了半靠在床背上盯着红泥小火炉温酒,颇有再战一壶的意思,那人眼神朦胧不知在想些什么逍遥事。
白贺随手放了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了小火炉上的陶壶,他瞥见叶钦眼神一凛,可他刚酒醒有气无力,只好眼睁睁看着白贺冷静地把酒往窗外一撒,砰得一声把陶壶放在桌子上,解开一包药铺好,取了凉水浸泡。
动作一气呵成,完全没把叶钦放在眼里。
叶钦一只手已经拍在桌面上,看道士神色不变,看来是倒定了这壶酒。
白贺眼角扫了扫叶钦,问他道:“你是不是知道你中毒了?”
叶钦愣了一愣收回手,想了一会才回答:“知道,可我不知道你竟然说破。”
他扯了凳子坐在一旁,看冷静如同华山之巅积雪的道士,一时想不出除了暴打他一顿之外的任何解决方法。
“为什么不?”道士疑惑地问了一句。
“……”叶钦只好闭嘴,他似乎有些觉察到白贺是个不懂场面话的人,让他的脸有些挂不住。
白贺泡着药材也不说话,叶钦也盯着他不出声,气氛一时尴尬得紧。白贺坐如静钟,可叶钦坐不住,他又慢悠悠挪回了他的床躺好,背对着道士闷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该去蜀中寻解药?”
“是。”白贺回答道。
“那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叶钦试探。
“嗯。”白贺不假思索。
叶钦心里有点高兴,他想了好几套如果白贺不肯去的对策,可白贺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走,倒省了他磨破嘴皮说服白贺的功夫。
可他依旧不懂为何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纯阳会执着跟他走。不过白贺的性格颇有意思,一路上倒也不会太过寂寞,况且他寂寞了太久,就算白贺是浩气盟派来盯梢,能陪自己走走也算是有缘。
这家伙该不会是第一次救他命时对自己一见钟情了吧?叶钦有些侥幸地想到。
桌上烟雾缭绕的熏香飞散,他复又陷入沉眠,闭眼前看见端坐着的纯阳弟子,依旧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白贺在熏香里加入的安神催眠成分的药材意外的没有被叶钦发现,白贺也不知道叶钦是否有意为之,叶钦一夜睡得安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过了正午时分,几乎是被热醒的。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白贺依旧是他睡时的坐姿,讶异地问了句:“你没睡?”
白贺扭过头了看了眼叶钦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相比之下在昆仑初见的他可谓是憔悴。
见到白贺没有回答,他又追问道:“为什么不睡?”而后猛然发现自己四仰八叉睡满了整张床,连一个身位都没给人家留下,看道士也不是能跟他同睡一张床的人,只好讪讪地换了身干净衣服没再接着问。
“姑且先问一句,你在唐门有没有认识的弟子?”白贺问。
叶钦不奇怪,此番去必然是求解药,有熟悉的人自然更容易些,“有是有,那个先前被新人顶掉并且头颅被悬挂在唐家集的大弟子,是我的熟人。”
“……他已经死了。”白贺有些头疼。
“那只是坊间流传,他可是手执七曜总判令牌的人,哪能因为一次失误而被处死?这会他指不定在哪个快活地里逍遥着呢。”叶钦倒是直率,他知晓这些浩气盟里有些名声的家伙的命早就归浩气盟所管,那些流言不过是些幌子罢了。
叶钦摸出了兜里一块明威天相的铁令牌,甩给白贺看,“别说,这玩意还是挺实用的。”
白贺面无表情地把令牌抛回给他,又听叶钦在那自顾自地说:“多少人想要这块牌子啊,拿着它威风凛凛,什么至交挚友呼之即来,结果也不知道别人是想跟你做朋友,还是想跟这牌子做朋友。结果我落难了,倒是几个平常疏于喝酒的朋友接济过我。”
“我现在只想把这个牌子卖几个钱,还能吃几顿好的。”
白贺看他笑得无奈,心下却有些感慨。自己似乎是被当做可以倾诉的朋友了?对于一贯缺乏感情的白贺,都有些想摸摸藏剑的头。
叶钦盯着白贺看,发现冷冰冰的道士似乎有些动容,心里头想着演了一出绝佳的苦肉计,眼底泛出点笑意,看到白贺关切的眼神望来,赶紧转身躲避目光。
“……你别哭啊。”白贺以为叶钦提起伤心事总归伤情,此刻他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叶钦扭过头的身影微微有些颤抖,白贺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几句聊表安慰,可叶钦背对着他却朝他伸出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没事。”叶钦压着嗓子,白贺只好作罢。
其实叶钦快要笑疯了。
白贺煎的药味腥重,虽说良药三分苦,可叶钦哪喝得下。他原本以为白贺还是冷着那张脸勉强他喝,没想到这会儿白贺居然会哄他几句,大出他的意料,这哄的叶大少爷甚是心花怒放,咕咚咕咚一碗下肚都不带皱一下眉头,末了还傻兮兮地朝着他咧嘴笑。
白贺受宠若惊,暗暗想面前这人的心思可真难猜,况且自己不懂人心,只好随他去了。
龙门荒漠到蜀中唐门并没有直达路线,二人决定先前往成都广都镇打听消息。
广都镇离唐门已然很近,来去也便捷,往返时间不过半日。叶钦出发前给远在唐门的唐准去了一封飞鸽传书,信里约他来广都镇见面,三日后收到唐准确认的回信说一切无恙到时候请他吃酒。
叶钦怀疑他脱离唐门对他是种解脱,因为唐准是他见过最不像杀手的杀手,正因此叶钦才能结识这个在当年的名剑大会夺得地渊沉星的家伙。
唐准懂毒却从不在暗器上淬毒,凭借一身硬本事天天在洛阳小树林切磋,几乎没有输过,获得地渊沉星后被唐家堡召回做起了唐门大弟子,因此洛阳小树林少了一个风骚的身影,而在江湖上多了个闻风丧胆的杀手。
唐准来找过叶钦喝酒,大概是去年的事情了,还是借着武器修理的理由跑来藏剑山庄跟他大倒苦水。那时候叶钦才刚刚入的浩气盟,还没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还嘲笑他了一阵,这回多年后再见面,倒更像是天涯沦落人相逢。
唐准见了他连忙把他拉进厢房,神色紧张。
叶钦拍开唐准热情的双手,说道:“唐兄,怎么这么热情?”
唐准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你现在是悬赏榜第一,赏金一万两?”叶钦随意点点头表示早已知会。
“那唐清运气也是够差,做了唐门大弟子第一单任务竟然接到你,现在他俨然是唐门的笑话。”唐准有些幸灾乐祸,“对了给你介绍,这位叫陆机。”唐准指了指厢房最内的一个白衣人,从进来叶钦就已注意到他,从未摘下兜帽,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人抬了抬头,似乎是看了一眼叶钦又缩回椅子背,唐准一把将他抓了过来,猝不及防兜帽滑落,露出一双异色瞳的猫眼。
他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只好说了句“我叫陆机”后即刻消失在唐准怀里。
好快一招幻光步,叶钦却是看清了,那明教的椅子边上靠着两把弯刀,作为藏剑的叶钦一眼就看出那把是被叫做悲魔饥火的利器,先前传言是夜帝卡卢比的武器,那这位恐怕也该是夜帝门下弟子。
不过看陆机那闷骚的模样,倒是让叶钦有些讶异,夜帝门下难道还有不是穷凶极恶之徒的?
这时候白贺推门而入,看到房里三人尴尬得紧,也杵在原地没了动作,只是盯着陆机出神。
叶钦一看白贺灼灼盯着陆机,想着莫非是仇家相见分外眼红?但是白贺也不像是会有仇家的人,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给唐准介绍白贺,看陆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似乎也不打算认识,就略过了他。
菜是唐准点的,川味儿十足,白贺举箸难下,叶钦给他夹了点清淡的菜,一副献殷勤的样子看得唐准吃不下饭,敲了敲碗意思叶钦收敛点。
刚敲完碗,旁边的陆机也给他夹起菜来,还都是唐准爱吃的,唐准一脸阴沉地瞪着陆机,看叶钦几乎快要笑出来,无奈只好磨了磨牙,叶钦嘴唇一动,“彼此彼此吧。”
白贺镇定自若地吃着叶钦夹来的菜,唐准跟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就想抄起地渊沉星打陆机的头。
叶钦跟唐准交换了信息,唐准的意思是让叶钦赶紧离开广都镇,这个车水马龙的地方人多眼杂,也不知道有多少唐门弟子收到了他来这的消息等着收赏金借机上位。
“杀了我就能做唐门大弟子?这唐门大弟子也太不值几个钱了。”叶钦如是说道,“倒不如让你捡这个便宜。”他开了句玩笑。
“得了吧,卖友求荣的事儿我干不出来。”唐准说。
“你说你不心动我都不信。”叶钦凉凉地说了句。
“你要知道,心动和去做是两码子事。”唐准摊了摊手,旁边的陆机似乎有些不悦。
叶钦瞟了一眼陆机说,“朋友之间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可机会只有这一次。”叶钦叹气。
“别提这事儿了,不回去也不会怎样,你的事结了我就跟陆机去西域看看,天大地大难道还找不到个容身之所?讲讲那个道士,我看他一言不发,有些好奇。”唐准岔开话题,问叶钦。
叶钦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说你和那家伙的?光来八卦我。”
“反正今晚不醉不归,讲个够。”唐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了,带着三分醉意。
白贺告歉早早回房,说是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叶钦也由着他去,这会儿他不在恰好给唐准大谈八卦的机会。
陆机看来也是不爱凑这个热闹,跟唐准耳语了几下也离开了,估摸着应该是想给唐准跟叶钦叙叙旧的空间,自己也插不进话题,就说是回屋喂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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