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当尘清睁开眼时,天色已大亮。
睡过头了!
尘清心中一凛,神志也在片刻后便恢复了清明。她翻身下了床,从一旁的包袱中取了干净衣裳换上。
晨光明媚,透着微开的窗户便泄了进来。因为时辰已不早,街上的喧闹声也随之隐约传进了屋中。
即便下了山来,日日的早课尘清也从不敢耽误片刻。想是昨日心绪纷乱,睡得并不安稳,今日对镜照去,果然,眼底的乌青大喇喇地挂在那儿怎么也掩不下去。
少女心中一凛,匆忙梳洗了一番奔出了屋外。待前脚堪堪踏出了屋门,尘清已觉院中有剑风划过。
只一眼,她便望见郁师兄挺拔的身影随着剑式移动,身姿轻盈,剑花翻飞。尘清不由看得痴了,也不做声,驻足细细观摩了起来。
“师妹。”郁衡玑挽了个剑花收了势,转过头来看向尘清。
青年的额头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被他拿衣袖随意拭了去,动作肆意舒展,想来已是舞得十分尽兴。
“郁师兄。”尘清这时方才如梦初醒,走下台阶,笑着同他打了声招呼。
“师妹起晚了,想来我不在山中的日子,你恐怕也常常躲懒不去上早课吧?”郁衡玑的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同尘清顽笑了几句,一如从前在山中的日子一般。
“不过是昨日认床,睡不安稳这才起迟了的!”尘清红着脸辩驳道:“之前可从来没有误过早课的。”
“那等会咱们再过上两招,让师兄瞧瞧,你的武功进步了多少。”郁衡玑抬手摸了摸尘清的脑袋不再逗她:“去吃饭吧,今天有你最喜欢的胡饼。”
望着尘清忽然变得亮晶晶的眼睛,郁衡玑笑着摇了摇头,分外想去珍惜师妹这娇憨纯真的一面。
两人的相处似乎和在山上时没有什么不同,可无处不在的烟火气息却又处处透着不同。
尘清更喜欢这样的郁师兄,尘清觉得在华山时的郁师兄就好像是那白玉京中的仙人,不识烟火,不染红尘。
虽也待自己亲切,那亲切中里却始终透着疏离清冷,让尘清觉得自己其实离他很远很远。
*
待得饭毕,郁衡玑并没有如自己所言的那般考察尘清的武功,而是带着她去了街上。
东市的清晨,还残留着昨日狂欢后的痕迹,行人如织,街上的店铺也早早便开了张。
看着街上衣饰华丽的少女们,尘清的面上浮现出了些许的想往之色。
二八年华的少女,又岂有不爱俏的呢?纯阳宫的道袍虽也做工精细,但到底素了些。
尘清打量着从面前走过的少女,梳着双髻,环佩叮当,穿着时新的宝相花襦裙,身后簇拥着三五仆从,神情很是骄矜。
“你若是喜欢,等会儿师兄带去你彩绣坊置办几身,放心,不会向师叔告状的。”
耳畔传来师兄温和的话语,可尘清却摇了摇头:“师兄若是想做东道,我听说东市前头有个名唤蛋叉货郎,做得一种名唤糖葫芦的零食十分美味,师兄请我吃那个吧。”
郁衡玑闻言大笑,只觉的尘清扯着自己袖子讨糖葫芦吃的模样一团的孩子气,十分可爱,又哪里还有不应的呢。
那货郎的糖葫芦他也曾听说过些名头,只是一来这类甜食多为妇女孩童所好他并不喜欢,再而近来因担忧师父之事也没那心思。
今日尘清提起,他也还是第一次光顾这货郎的生意。
等两人到了蛋叉平日里坐摊的地方,不大的小摊前已经围满了攥着铜钱买糖葫芦的客人,有一多半是妇孺。
郁衡玑一个成年男子,又作得道士打扮,站在人群中煞是扎眼,惹得旁人频频侧目望来。他本就是个翩翩君子,被人瞧得多了,面上颇有些挂不住,竟渐渐手足无措起来。
好容易,买到了根糖葫芦,有些狼狈挤出人群。青年将糖葫芦递到了尘清手中,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尘清却看着向来稳重的师兄为了一根糖葫芦失了方寸,掩了唇偷偷笑看着他。
“你快尝尝,这糖葫芦当真这么好吃?”郁衡玑这时已渐渐恢复了平日那副波澜不惊地温雅模样,笑着催促师妹尝尝味道。
尘清依言咬了一口,酸酸甜甜地口感在口中蔓延开来,山楂的清甜盈满口舌。尘清满足的眯起了眼睛:“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
说得好像她之前就曾吃过一样。
*
尘清小口吃着糖葫芦走在郁衡玑的身边,一时间竟没有察觉自己的脚步越走越快,渐渐地走到了郁衡玑身前半步的地方。
郁衡玑没有戳破,只是施施然跟在尘清的身后随着她闲逛。
不知不觉,尘清只觉得四周的景色越来越熟悉,这才意识到,这是她儿时杨家的府邸。
“杨宅”的牌匾落灰多时,布满了蛛网。漆着黑油的大门紧闭,显得十分萧索。
杨家的宅邸原坐落在化开坊中,左近皆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而如今,化开坊中繁华依旧,却早已随着政权的更迭物是人非,不知换了多少主人。
尘清看着路过的一处处宅邸,如数家珍般地同郁衡玑说了起来:“魏国公家与我家只隔着一条私巷,往日魏国夫人常常带着她家四娘来我家串门儿,也不知如今四娘着落在了何处。
那是右羽林将军的宅邸,他家与我家后院不过一墙之隔,桓将军的嗓门着实不小,我以前在后院玩时常常能听到他在家中呵斥他家的小郎君。”
郁衡玑知道,尘清口中的桓将军是早已故去的桓士则。
桓将军为人远识高量,又随张谏之等人诛杀了佞臣张氏兄弟,助中宗复位,仕林间对他多有推崇,想不到这样的人物竟同杨家也有交集。
“师兄你看!”正思忖间,尘清忽然兴奋地指着杨家的院墙朝着郁衡玑喊道。
郁衡玑顺着尘清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从院墙内伸出了一支不知是什么花树的花枝,几颗花苞缀在其上,含苞待放的模样。
尘清正欲上前细观,不想那花枝不知怎的轻轻颤动了两下似乎有活物正在树下捣鼓着什么。
郁衡玑眉头一皱,拉住了尘清的手腕:“先别过去,看看动静再说,兴许是院中久无人烟进了什么野物。”
郁衡玑的话音才落,就见杨家的墙头自院内攀出一个少女,正吃力地坐在了围墙上紧张地望着墙内,想来墙内还有她的同伙。
两人皆吃了一惊,又暗自纳罕杨家早被抄了家,平时里就是偷儿也未见得愿意进来走一遭,这少女又是为何要偷偷翻墙进这无人的宅子?
正想着,便见那墙内又翻出一个少年来,身手利落,不过三五下的功夫地稳稳在院外落了地,显是个练家子。
那少年并未看到站在墙角看着他们的尘清与郁衡玑,只是专注地仰头看着兀自围墙上坐着的少女。少女似乎并不会武功,艰难地挪动了身躯一副想跳又不敢跳的模样。
“你快些,等会要被人发现了。”
尘清听到那少年语带不耐的催促道,少女一惊,终于颤颤巍巍地跳了下来,少年稳稳接住了她。
看着两人衣饰华丽,尤其是那少年眉宇间带着倨傲,这样的神采,尘清幼时也常在家中往来的世家子弟身上见到过。
再看那少女因为这一番动作面色透着些许红晕,但神色虽有些窘迫,却难掩其温婉的本色。
这样奇怪的组合,又怎会做这翻旁人家院墙的勾当?
尘清与郁衡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困惑。
尘清这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抢步上前冲到了两人面前质问道:“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地翻人家院墙,可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少女先是一惊,转瞬间面色变得赤红躲到了少年身后小声解释道:“姑娘误会啦,我与这家主人有些渊源,多年未见偶经此地,这才忍不住……”话到此处,声音已渐渐小了下去。
尘清再看那少年,双手抱胸挑眉,正拿下巴看着自己。仿佛于他而言这样光天化日的私闯民宅时间天经地义的事情。
尘清气结。
郁衡玑此时也追了上来,挡在了尘清的身前,他比少年还要高上半个头,加上年岁又长上一些,对峙了片刻,谁也没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这位小郎君,原是你们有错在先,被这家主人撞见,难道就想这么离开吗?”
“嗤,这家主人?这家主人早去了岭南,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主人家?”
郁衡玑不料这少年年纪轻轻言辞却这般咄咄逼人,毫不相让,被问得一噎。
这少年说的话已算是为杨家留了情面,似确实与杨家有些交情,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阿清?是阿清吗?”躲在少年身后的少女这时却冒出了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尘清。
尘清的闺名唤作漱清,会这般唤她的人并不多,便是连郁师兄也不知。尘清这时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女,眉目间似曾相识,却迟疑着不敢贸然相认。
“是我呀,我是春君!”少女欢快地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尘清闻言亦是一喜,上前抱住了少女。
久无音讯的旧友意外重逢,如何让人不展颜,两个少女的面上是敛也敛不住的笑容,相携着便往街上走,早将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抛到了脑后。
郁衡玑与那锦衣少年也未曾料到事情会朝着这样方向的发展,一时间面面相觑,尴尬地互看了一眼,到底跟了上去。
“在下纯阳静虚门下弟子郁衡玑,不知足下名讳?“
那少年转头打量了一眼郁衡玑,语气冰冷:“天策府昭武校尉霍眺。”
郁衡玑话到嘴边却一滞,数月前静虚谢云流与天策府的那一战恐怕经年后再被人提及也是要感叹不已的。
谢云流以一己之力力战天策府十数名将士的围困,最终将少帝李重茂带走远赴重洋外的东瀛。
“谢云流剑法了得,当今世上恐怕难逢敌手,能与他一战也算是吾辈一桩幸事。”
郁衡玑闻言一愣,唐隆一战天策府精锐尽出,而身旁的少年即能参与此次事件中,只怕亦非等闲之辈。
“只是少年得志,未免骄纵了些。”郁衡玑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但到底不敢将霍眺过分轻瞧了去。
而走在前面的少女们此时并不知道身后两人语带机锋的试探,尘清拿手肘捅了捅春君轻笑着问道:“终于还是让你寻到了一个姓霍的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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