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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尽管在埃尔文的带领下,调查兵团的意志坚硬如铁,士兵们不管多苦多累都咬牙坚持着,可是王室的意志不是调查兵团可以左右的。

玛利亚之墙夺还作战,以二十万生命的顷刻湮灭,换来了王政简报上“英勇奋战”、“有效缓解粮食危机”几句冰冷而虚伪的注脚。没有奇迹,没有反转,只有一场被精心计算好的、针对过剩人口的清除。

调查兵团总部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虽未直接参与那场自杀式的冲锋,但守护人类而战的信念,却仿佛被那二十万冤魂的重量狠狠践踏、玷污。走廊里寂静无声,士兵们低着头,脸上交织着愤怒、羞愧与无力的哀恸。

产屋敷葵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不再需要紫藤花商会处理的难民物资调配文件。她的笔尖悬在纸面上空,久久未能落下。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它不是冰冷的统计数字,而是二十万个曾经呼吸、欢笑、恐惧、期盼着的生命。是二十万个家庭骤然破碎的悲鸣。是王政棋盘上,可以被轻易抹去的、微不足道的筹码。

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在另一个世界,面对无惨和他麾下恶鬼视人命为草芥时的愤怒与无力。但此刻,这份感觉更加尖锐,更加沉重。因为挥下屠刀的,不是异形的怪物,而是同样的人类,是坐在高墙之内、享受着安宁与特权的同类。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胸腔里堵着巨石般的闷痛。理智试图分析这背后的政治逻辑、资源博弈,但情感却咆哮着挣脱了所有缜密的思维框架。

她想起产屋敷一族世代与鬼搏杀,是为了守护微弱的黎明,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而这里的高层,却为了“活下去”,可以如此轻易地决定让多少人去死。

“…真是…比鬼还要…”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指尖开始发冷,微微颤抖。她放下笔,试图握紧双手抑制这股失控的情绪,却徒劳无功。视野边缘有些模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看文件上的数字——粮食缺口、药品需求、安置点容量……每一个数字都在尖叫,都在提醒着她那二十万生命消逝所换来的、残酷的“平衡”。

“叩叩——”

敲门声响起,没等她回应,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埃尔文和利威尔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埃尔文手中拿着一份需要商会联署的文件,利威尔则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时更沉凝几分。

“葵,关于东区安置点的物资……”埃尔文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沉稳,但他话未说完,便顿住了。

他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葵的不对劲,她虽然坐得笔直,并且正转过头来看向他和利威尔,脸色却苍白得吓人,握着拳的手放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利威尔几乎在同时皱紧了眉头,他几步走到桌边,灰蓝色的眼眸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了她:“喂,你怎么了?”

葵下意识地扯出一个表示“没事”的笑容。

“没什么,东区安置点的物资是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签字后拨出去。”葵接过文件,拿起钢笔在上面签了字。

然后,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的眼泪就从她那总是冷静睿智的眼眸中滚落下来。没有抽泣,没有呜咽,只是沉默地、汹涌地流淌,迅速浸湿了她的脸颊和衣襟。那是一种理性彻底崩断后,最无声却也最绝望的宣泄。

埃尔文和利威尔都愣住了。他们见过她在战场上受伤,见过她疲惫不堪,见过她凝神思考,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崩溃。仿佛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某种东西,在这一刻彻底支撑不住。

利威尔的动作快过思考,他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摸出手帕,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擦掉!难看死了!”

埃尔文沉默了片刻,挥手示意利威尔稍安勿躁。他绕到桌子的另一侧,声音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是因为夺还作战的事,对吗?”

葵无法回答,只是眼泪流得更凶。她试图用手去捂脸,却被利威尔塞过来的手帕挡住了。她只能紧紧攥住那块布,将它捂在眼睛上,手帕很快就被浸湿了。。

“二十万人……埃尔文……利威尔……”她的声音终于挣脱了束缚,破碎不堪,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迷茫,“……为什么?我们战斗……不应该是为了……守护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易地……”

她语无伦次,但埃尔文和利威尔都听懂了。她不是在质问他们,而是在质问这个疯狂而残酷的世界。

埃尔文的蓝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复杂情绪,他沉声道:“这就是我们所要面对的现实,葵。墙壁之内的现实有时比墙外的巨人更加可怕。这不是战斗,是政治,是牺牲一部分人维持所谓的‘整体’稳定。愤怒和悲伤是无用的……”

“但记住这种感觉。”利威尔突然打断了他,声音冷冽如刀,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牢牢记住。然后,把它变成刀刃,对准那些该为此负责的杂碎的心脏。”

埃尔文看了利威尔一眼,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葵身上:“利威尔说的,就是我的想法。无力的情绪需要转化为行动的力量。我们探索墙外,寻求真相,最终的目的,不正是为了从根本上杜绝这种悲剧再次发生吗?”

他们的安慰并不柔软,而是带着战士特有的冷静与决绝。一种基于共同信念的理解和支撑。

这份理解,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葵内心深处最后一道锁。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眼前这两位与她并肩作战、共享着最危险秘密的男人。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她——她不想再独自背负那个沉重的秘密了。她需要被理解,也需要真正地、毫无保留地理解他们。

她用力地用那块布擦干眼泪,尽管新的泪水很快又涌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不再颤抖,眼神里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埃尔文,利威尔,”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清晰,“你们所说的‘现实’……或许,我比你们所能想象的,更能理解。”

两人都凝视着她,等待着。

“我其实来自……另一个世界。”她终于将这个最大的秘密宣之于口,刹那间,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像是踏入了未知的深渊。

办公室内陷入了绝对的寂静,落针可闻。

埃尔文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失控的震惊。利威尔的身体瞬间绷紧,盯着她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锐利审视。

其实对葵的来历,两人都不是没有过猜测,毕竟她的见识与气度,比王城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还要强上几分,而她的呼吸法和乌鸦培养技术,更是珍贵非凡。

可是任两人怎样去想,也想不到是这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另一个……世界?”埃尔文重复道,每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仿佛在消化这个超越所有认知的概念。

“是的。”葵点了点头,开始讲述。她从食人鬼“无惨”的存在,讲到鬼杀队数百年的抗争,讲到产屋敷一族代代相传的领袖使命与短命的诅咒,讲到呼吸法与日轮刀,讲到她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以及她最终必须要回去战斗的命运。

她的叙述逻辑清晰,甚至带着她一贯的冷静,但那份跨越世界的沉重宿命感,却无比真实地压在聆听者的心头。

埃尔文和利威尔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最初的极度震惊过后,基于对葵长久以来的了解和信任,以及她身上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特质,他们选择了相信。

当她的声音落下,办公室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所以,你的剑术和那种呼吸方式……”利威尔率先开口,语气复杂难辨。

“是为了斩鬼而存在的。”葵轻声确认。

“……另一个世界,也在进行着如此残酷的战斗吗……”埃尔文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慨,甚至有一丝奇异的共鸣。他毕生追求的“真相”,似乎在此刻拥有了一个更加宏大、更加超乎想象的维度。

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实的联结在三人之间无声地建立起来。他们不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战友,更是不同世界里,面对类似黑暗与绝望的同行者。

“……谢谢你,葵。”埃尔文郑重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一种更深层次的认同,“谢谢你愿意将这个真相告诉我们。”

“你是笨蛋吗。”利威尔啧了一声,移开目光,耳根却微微发热,“一个人扛着这种事,迟早会被压垮。”

坦诚,驱散了最后的隔阂,一种温暖而坚实的信任感在弥漫。巨大的悲恸之后,留下的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更加深刻的理解和无需言明的盟约。

在这个被沉重消息笼罩的夜晚,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秘密,成为了照亮彼此前路、最不可思议却也最坚固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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