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沉重的寂静持续着,但先前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悲恸,已被一种奇异而温暖的纽带感所取代。
产屋敷葵眼泪已干,眼眶依旧红肿,但那双紫色的眼眸重新焕发出清冽的光彩,仿佛暴雨前的晚霞。巨大的秘密终于分享,她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异乡人,肩上的重担似乎被身旁的两人悄然分担了一部分。
埃尔文率先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那双总是燃烧着探究火焰的蓝眼睛,此刻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好奇光芒。他意识到,眼前这位女性不仅是强大的战士、睿智的盟友,更是一扇通往完全未知领域的窗口。
利威尔看到葵还在时不时的抽泣,显然还没有从强烈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投向更广阔的世界。
“另一个世界……”利威尔低声沉吟,他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极具专注力的姿态,“你来的地方……墙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除了……鬼之外。”他谨慎地避开了可能引发痛苦回忆的词汇。
“我来的地方,没有巨壁。”她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平稳了许多,“人类居住的土地远没有这里广阔,城镇和村庄散落在山野、平原和河畔之间。我们出行依靠马车,或者一种叫做‘火车’的、在铁轨上飞速奔驰的钢铁长龙。”
她尽可能用他们能理解的词汇描绘着:“我们有能在瞬间将消息传递到千里之外的‘电报’,有能记录影像的‘相机’,有在夜晚也能亮如白昼的‘电灯’……科技,嗯,就是制造工具的技术,比这里要发达许多。”
埃尔文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仿佛饥渴的旅人看到了绿洲。“没有墙壁……瞬间传递消息……钢铁长龙……”他重复着这些词汇,大脑显然在飞速运转,试图理解并将这些概念纳入他庞大的认知体系。“这真是……不可思议。”
“听起来吵死了。”利威尔在一旁冷不丁地评价道,眉头微蹙,似乎对“钢铁长龙”和“亮如白昼”的夜晚并不感冒。但他灰蓝色的眼眸却始终没有离开葵,专注地捕捉着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
葵轻轻摇头:“科技的进步确实带来了便利,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而且,无论科技如何发达,在黑夜来临之时,人们依旧要恐惧鬼的威胁。光明之下的世界,与阴影之中的世界,始终并存。”她的话将两人的思绪拉回现实,提醒他们世界的复杂性。
埃尔文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利威尔也开口了。他的问题更加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分享她所见所闻的渴望:“那么,海又是什么样子?那个据说无边无际的大水坑,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葵的目光从埃尔文写满渴望的脸上,移到了利威尔那双总是显得冷冽、此刻却盛满认真疑问的灰蓝色眼眸上。她没有立刻回答关于海的广袤与浩瀚,一个更贴切、更私人的比喻悄然浮上心头。
她看着利威尔,非常认真地看着,仿佛要透过那层冰冷的表象,看到他内心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或许同样渴望自由的领域。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却温柔的弧度。
“利威尔,”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我正在看着世界上最小的一片海。”
利威尔明显愣住了,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罕见的茫然。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似乎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葵没有解释,而是取出了一面镜子。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让清澈的月光流淌在光洁的镜面上。
然后,她转向两人。
“利威尔,埃尔文”她轻声呼唤,示意他们看向镜中,“请看这里。”
埃尔文和利威尔带着疑惑,依言看向那面小小的镜子。光滑的镜面如同平静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他们的脸庞,以及他们那双——在月光与烛光交融下,呈现出独特色彩的——眼睛。
“海……”葵的声音温柔而笃定,仿佛在吟诵一首古老的诗篇,“就像你们的眼睛一样,是蓝色的。”
她首先看向埃尔文那双深邃如寒潭、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的蓝眸:“有时,它是这种深沉的、蕴藏着无尽风暴、秘密和力量的蓝。广袤,深邃,令人敬畏,仿佛隐藏着整个世界最终的答案。”
接着,她的目光转向利威尔那双灰蓝色的、锐利如淬火刀锋、却又在深处潜藏着别样情绪的眼睛:“有时,它又是这种更浅、更冷冽,像被阳光穿透的冰川,或是暴风雨过后初霁的天空。看似冰冷,却依旧反射着天光,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的广阔与自由。”
她拿着镜子,让他们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眼中的那片“海”:“它会随着天空的颜色、阳光的角度、甚至看它的人的心情而变幻色彩。它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风吹过时,会掀起白色的浪花,层层叠叠,永不停息。而潮汐的声音……是世界上最宏大,也最能让心绪宁静的乐章。”
埃尔文和利威尔彻底怔住了。
他们久久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凝视着自己那双司空见惯、从未被赋予如此诗意解读的眼睛。埃尔文仿佛透过自己的蓝眸,看到了那片他梦寐以求的、代表着终极自由与真相的无垠之海。那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与他自身的信念和渴望融为了一体。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镜面,碰到自己眼中的倒影,声音低沉而充满了一种震撼的共鸣:“……原来……是这样的蓝色吗……”
利威尔则显得更加不自在。他猛地移开视线,似乎无法长时间面对镜中那个被赋予了如此浪漫比喻的自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啧了一声,低声嘟囔道:“……尽是些麻烦又肉麻的比喻……”但他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视线飘向窗外,仿佛在试图想象那片真正拥有那种颜色的、名为“海”的存在。
葵放下镜子,看着两人不同的反应,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和一种深切的温柔。她不是在描述一个地理现象,而是在为他们贫瘠的、被墙壁困住的世界观,注入一抹来自远方的、真实的色彩。她是在告诉他们,他们所追求的自由,并非虚妄,它拥有具体的、美丽的形态,甚至就藏在他们的身体里。
“所以,”葵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将两人的思绪拉回,“不必急于想象海的广阔。它就在那里,终有一天,你们会亲眼见到。而在此之前……”
她看向桌上那些堆积的、关乎现实生存的文件,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我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为了能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去看一看那片……像你们眼睛一样颜色的海。”
悲伤没有被遗忘,但它已被转化为更坚定的力量。异世界的秘密不再是负担,而成了联结彼此的独特纽带。而“海”的意象,从此在三人心中,有了全新的、只属于他们的定义。
埃尔文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和明亮,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航路的终点。
利威尔也转回头,虽然脸上还是那副嫌弃的表情,但看向葵的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暖意。
在这个夜晚,他们收获了一片独一无二的、藏在彼此眼中的“海”。这片小小的海,将成为他们穿越未来所有黑暗与风暴时,心中最温柔的锚地。
“你们在说什么呢?”韩吉大大咧咧地从门外探头进来,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惯常的好奇光芒,“不是要最终确认东区安置点的物资清单吗?我那边样本分析刚做完……啊!小葵!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瞬间挤进办公室,凑到葵面前,几乎要贴到她脸上仔细观察,“哭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利威尔又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她立刻扭头,用指控的眼神瞪向利威尔。
利威尔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个“你想死吗”的冰冷眼神,啧了一声,抱起手臂懒得解释。
埃尔文瞬间恢复了往常那种沉稳模样,他巧妙地侧身,挡住了韩吉大部分探究的视线,同时将桌上那份需要联署的文件推向她,语气自然地将话题引回正轨:“韩吉,你来得正好。葵只是有些疲惫,我们刚刚正在讨论下一步的调查方向。关于东区物资,有几个数据需要和你再核对一下。”
他的措辞天衣无缝,葵也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袖,趁机将眼角最后一点湿意拭去,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挂起了略显疲惫却得体的微笑:“没事的,韩吉。只是想到一些难过的事情,现在已经好多了。”她的声音还有些微沙哑,但情绪已经平稳。
韩吉看看埃尔文,又看看葵,最后狐疑地瞥了一眼明显不想搭理她的利威尔。科学家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三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不一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更加紧密的默契感萦绕在他们周围,仿佛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但她那被巨人研究和各种奇思妙想填满的大脑,暂时无法精准解读这种微妙的人际变化。她被埃尔文递过来的文件吸引了注意力。
“哦哦!是这个!我跟你说埃尔文,那个药品的剂量可能需要调整,根据我的计算……”她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熟悉的专业领域带偏,开始滔滔不绝地阐述她的新发现。
利威尔挪开目光,看似不耐烦地听着韩吉的喋喋不休,却悄然移动了一步,站在了一个能同时看到门口和葵的位置。
葵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巨大的悲伤与秘密再次深深埋入心底,重新拿起笔,将注意力投向眼前的物资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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