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还有几个小时，夜生活就会自最黑暗的几个角落里燃起火种，将污泥如潮水般蔓延到整座滨城。
福葛一天的活计已经完成，修长的手合上拉丁文书籍，一双赤玉模样的眼睛下，因过度操劳而有了淡青的痕迹。他扯松了领结，从桌上的塑料包装纸中摸出了最后一根红蜡糖叼在嘴里，夹着臂下的厚皮书，离开了黑咕隆咚的赌场。
夕阳快要落入地平线，路灯还没有亮起，少年慢慢行在路上。奶油甘草的味道彻底融化在口腔中的下一刻，同行之人出现在前方视野中。
男孩的橙黄衣摆随着轻快的步伐起伏，像飞机的小翅膀。“福葛，我肚子好饿啊！我们今天快一点回家好不好！”
“布加拉提叫我们去餐厅，纳兰迦。”福葛听不得孩子饿了这种话，明知没有零食了，还是摸了摸裤袋（/洞），有些后悔刚刚吃掉了那只糖条。
洛揉着昏暗中依然能看清淤青的手腕，她想让发间别着的鲜花多开一会，打架时受了点轻伤也没治疗。“忍耐一下啦，小橘子，队长会请你吃美味大餐的。”
灯火通明的海滨餐厅里，布加拉提坐在雅致的包间里，注视着几个鱼贯而入的小孩进屋坐好，便请服务员开始上菜。
福葛吃了一天糖，十分口渴，先喝了一口酒浸了浸嗓子，“今天为什么会吩咐我们来餐厅呢，布加拉提？”
和两个直接埋头开吃的小傻子不一样，他比较矜持，还知道问一问。
布加拉提按着酒杯底在桌布上微微摇晃，手背和手掌间有被晒出的明显分界线。“今天谈妥了生意，我心里很高兴，想和你们一起吃饭，但是我不想再多赶路，只好让你们跑一趟。”
洛吃得急，但近来食量越来越小，尝了两口就有点饱了，捧起稍有些烫手的茶杯，说话时吹散了氲盈的茶气。“卡兰的烂摊子就算完事了？”
“尘埃落定。”布加拉提打了个手掐把拿的手势，“以后整片镇子我们都可以放心走，当然，没什么事最好还是不要去触霉头，席尔瓦还没有抓到。”
踌躇满志的小队长观察着女孩子的神色，见她没有丝毫过问旁人故事的兴趣，干脆也不提，“要放一点柠檬汁吗？”
洛闻言舒展眉眼，一笑嫣然，双手推过茶杯，是完全明白自己会被保护、不需要操心周身处境的神色。
饥饿的小橘子是最后一个完成晚饭的人。他安心地干掉了两大盘蘑菇虾肉饺子、一整碗炙里脊卷和一小盆圣女果浓汤，还与福葛一起吃掉了五碟冰淇淋球。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几个人也喝了不少酒。走出餐厅后，就已经九点多钟。
布加拉提在路口和大家分别，回家休息，而结束一天斗争的孩子们继续向城北赶去。
洛刚刚尝了一点福葛的白兰地，酸冷的滋味灼着喉咙，刺激出抹不掉的泪意挂在眼角，夜风一凉，似乎是吸了一口薄荷烟，整个脑壳都有点发蒙。
模模糊糊的眼中，青年警察的身影是一副流动俨然的光点画面，吸引她去追寻。
她牵着纳兰迦的手，指着街对面明暗光线下行色匆匆的警察制服：“我说，那是我要追的男人吧？”
福葛喝得比她多，年纪又比她小，更是不胜酒力，在队长面前装得风平浪静，一走出视线就迷迷瞪瞪了，搭着纳兰迦的小肩膀，艳丽五官不见往日冷清稳重，全是阴郁的兴奋：“上，洛，拿下他！”
同时架着两个醉鬼的纳兰迦要疯。“拿什么下，你们给我清醒一点！”
说话间，福葛已经走不稳，男孩不得不松开洛的手，背起死沉的小伙伴，而小伙伴还在顽强地挣扎，用足球解说员的口吻驴唇不对马嘴地叨叨：
“就在今晚，特洛伊王子能否取得海伦公主的芳心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这是彻底喝大了。
纳兰迦抱着一丝希望看向那个还稳当站在一旁的人，就见那状似清醒的女孩子扯出一个过分妍媚的笑容：“嘿嘿，海伦公主，海伦公主必是寡人的王妃。”
纳兰迦：“……啊啊啊两个精神病！”
他们没有回家。
少女面容娇红，盛气凌人，没一点跟踪的自觉，大摇大摆跟着阿帕基走近珠宝商店橱窗口，蹬着玻璃板就翻上三楼，一声也没出地进了黑咕隆咚的建筑物内。
纳兰迦背着小声哼歌的福葛跟在洛身后，年纪轻轻就体会了一把照顾精神病人的辛苦。
洛摆明了是去谈恋爱，他也不好直接进去。
反正进了屋，她也不会丢。
纳兰迦深沉地叹了口气，站在商店不远处，等着帕里斯成功抢回海伦。
少年紫色的眼睛纯净无瑕，望向灰蒙蒙的夜空，背上的福葛还在唱着：
“葡萄去追狮子，橘子背着奶油布丁，他昏昏欲睡……”
三楼的玻璃窗上，有被玻璃刀割开的平滑孔洞，足够一个灵巧的成年人钻过去。
两侧陈列柜上的天鹅绒布被掀开，柜门上依样是一块块孔洞，那些素日里闪闪发光、吸引顾客目光的漂亮首饰都不见了。
洛悄没声地起身，从楼梯扶手向下俯身看。
黑漆漆的二楼里，有两个人正在对峙。
一位血淋淋的可怜人，坐在墙壁和装集箱的夹角中央，显然已经没了呼吸。
年轻的警察举着手电筒，令少女得以看清他举枪威慑的人。
这不就是杀了二手商店老板、劫持披萨店女老板，又从她手里逃走的那个歹徒吗？
“……你可要考虑清楚了，逮捕了我，你受贿的事情可就暴露了。”
歹徒昂首挺胸，见对方迟疑，轻蔑一笑，“你手上那把枪很危险的，别对着我好吗？”
这歹徒未免太蠢了，洛想，这不是提醒别人灭他的口吗。阿帕基，快杀了他！
阿帕基没有动。——他垂下了枪口。
恐怕我今晚确实是有点喝多了。洛揉了揉眼——
“阿帕基，你在干什么，他手上有枪啊！”
打着手电的阿贡跑上二楼，愤怒地推开了愣在原地的搭档，歹徒摸出了腰后的手.枪，扣动了扳机，阿贡毫不迟疑地举起手.枪回击，挡在了年轻人身前。
枪响过后，有人倒在血泊中。
——歹徒还有一口气，阿贡打断了他的股动脉。
恶行累累的强盗死不瞑目地望着两个警察，断断续续地说出生命中最后一句话：
“我……明明……没关保险……”
洛悄悄用鞋底抹平了自己在地毯上踩出来的印，金灯藤搭上窗外的树，溜出了案发现场。
红白蓝的车灯照亮了整条大街。她知道纳兰迦会避开警察，很快就找到了两个等着她的小孩。
花香的清风停在纳兰迦身旁，少女落地无声，笑语温柔，很愉快的模样。“换我来吧。我们回家。”
福葛还在小声地唱着歌，听着很像小孩子的摇篮曲。
纳兰迦并不在乎听见的枪响，连问一问的兴趣都没有。他捶捶手臂，踢走石子，笑嘻嘻看着被女孩子打横抱起的红衣少年，“你看，他多像一个草莓音乐盒。”
芜湖，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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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6.不胜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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