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基复勘现场完毕，回到了车里，把手中的栗子和鞋套一股脑地丢进了手套箱。
那里边乱糟糟的，估计是没少代替垃圾桶。
他镇静而慎重，告知洛结论：“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最多叫解剖现场。她身体上由这片尘土参与造成的痕迹，大多呈拖擦状，并且失去了生活反应。”
“她在来到这里的路上，或比那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这意思吧？”洛还望着不远处的血迹，隔着一层深色玻璃，眼睛却并未好受多少。
“对。”阿帕基转动了钥匙，汽车驶离这片悲哀的土地。
洛没有系安全带，随着颠簸咬住口腔里的肉，尝到一丝血味。“你现在要去哪里，小警察？”
“我去医院，小姐。”他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阿贡，我们之前想得没错，卡塞塔这里应当是第二现场……”
车在焦土飞扬的公路上飞驰，十月的内陆风景看起来干燥得冒火，冷风吹过又显得不近人情。
洛闭上了酸痛的眼睛。
这是个很坏的秋日尾声。
终于亲眼见到饱受磨难的克拉丽丝时，洛的内心已经麻木得像一条死鱼。
这里的法医基本都是警察兼职。
阿贡坐在门窗大开的屋子里，伴着一股肉类腐坏的味道吃着三明治，埋首于几瓶分析物间做着比较。
看到女孩跟在搭档身后进来，他点头与她打了个招呼，和少年说道：“阿帕基，现在应当令克拉丽丝女士安息了，接下来我们不再需要她的帮助啦。”
阿帕基略微迟疑地转向洛，却见她向他轻轻躬身，抬手示意遗体的方向，自行去找了位置，安静坐在了阿贡对面的椅子上。
真是我行我素到了极点，却并不令人讨厌。
他戴上口罩和手套，拿着镊子和长针开始缝合工作，一双耳朵支棱起来。
阿贡咽了最后一口食物，把包装纸折得簌簌响。“小姐此行，有何贵干呢？”
“寻求合作。”女孩的音色如碎冰覆于细沙，她对阿贡温和清澈的蓝眼睛抱了极好的印象，说话便很客气，“我希望得知本案的凶手身份，与之相应的，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你们二人的安全提供保障。”
“力所能及的范围是多大范围？”
洛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假装没有在听的在场第三人。
“我能在一个帮派的集火之下，确保与我同行的人全身而退。”
“说大话是不好的，小姐。”阿贡平视着洛的眼睛，信也说不信。
在针线与皮肉交织穿梭的声音中，少女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她两只手交叉，悬在桌面上方，漂亮孱弱的面容凑近青年忠厚的脸庞，声音极低。“来掰手腕吧，先生。”
阿贡有点发愣，这姿势和掰手腕实在不搭边，掰手腕和证明她的能力也没关系。但看出少女并无恶意，他就依着这玩闹一样的方式，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洛的嗓音和她的手一样冷。
“你的枪是否还在口袋里呢，先生？”
阿贡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外套下缘搭在腿上的那点重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下意识去摸，却发现自己绝无可能挣脱那双如铁钳般牢固的手。
女孩子薄唇冷淡，吐出不传六耳的细微动静，“我从不怀疑阿帕基的专业素养，十分担忧会被他联想到珠宝店一事，只好委屈你不要动了。”
防身武器的重量陡然回到警察腿上，激起阿贡从前夜里后怕到如今的一层白毛汗，“你是说——”
“我当时路过。别告诉他，拜托了。”
洛突然撤掉力气抽回手，结束了这场奇怪的比试。
她看向奋力把针线扯出嗖嗖动静，以赌气证明自己对他们谈话内容并无兴趣的警服少年，不知怎么有些好笑。
“请问你们下一步的搜查方向是什么，先生？”
你哪里是在证明自己的能力，分明是在向我说你有多喜欢阿帕基。
阿贡觉得牙疼。他刚才一个照面就看出笼在两人身上的暧昧气氛，却没想到那层纱被掀起来后能腻成这样。
算了，该让这傻小子多见见世面，明白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
“城东玻璃厂。我记得那边是卡萨莱斯的地盘，查起来确实有难度，小姐，你确定你会帮助我们吗？”
克拉丽丝女士体内有被高热玻璃造成的重度烧伤，但这没必要和小姑娘说得太清。
小姑娘的眼角凌厉翘起。“我会。”
城东，卡萨莱斯根据地。
昏暗高耸的灰墙建筑里噪声阵阵。并不仅仅因为这房子的选址建在纺织厂和玻璃厂后，电话铃声的时而匆匆炸响却无人问津也为它的喧嚣添了一笔。
话筒旁并不是没有人。
只是他在牛皮大转椅里瘫成了一滩泥，暂时不想接起来而已。
男人年纪不大，望之二十五六，长得也不难看，可算是个秀美有加的青年。
但是隔着一股热猪油味的大.麻.烟雾，无论怎样的清秀佳人，也都是白搭。
电话再一次响起。
他这时候一般是最好说话的，虽然心里感觉自己应该有被打搅好事的烦躁，却实在提不起劲生气。
男人一边品味着事后欣快感，一边软洋洋用三根无力的白手指抓起话筒。“哪位？”
话筒另一边的男人声音急躁慌张。“热情开始查了，第一站就是你，古兹曼大哥！你有把握能赢过布加拉提吗？他可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手下也都是替身使者，你、你真有把握……？”
“冷静……冷静，席尔瓦。”卡萨莱斯的大毒枭古兹曼饧着眼笑道，半点不把落水狗的恐惧放在他那颗猪油心上，“我有……我当然有把握，我的好朋友……”
让席尔瓦如此慌张的人正是布加拉提。
从利贝乔餐厅出来后，布加拉提就去了萨莱诺区。他本想像和小孩们交代过的那样去城东，临时却改了主意，从城西北查起。
他长年累月地和各个帮派中的阴私打交道，慢慢地就生了一个响尾蛇的鼻子。
快递站点那边的事，波尔波提前和他打过招呼，只是个令人扼腕的巧合。但城北这片绝对有鬼。
城东北和热情刚结盟，示诚还来不及，这时候出事，自然得往西北找。
布加拉提抱着去看看的心态去了，谁知真就摸到了鱼。
原来从城西溜掉的那条老狐狸，正在西北郊区贫民窟做非法枪支的小买卖呐！
贫民窟的小酒吧里，白衣少年屈腿坐在破烂的小高凳上，脸上带着残酷无情的笑意，举着半拉打碎的威士忌酒瓶按到对方的脖子上，威胁流浪汉说出他所知道的、有关席尔瓦的所有信息。
但在布加拉提获取情报的时间里，席尔瓦听到风声，趁着水混再次逃脱了，只给赶到的仇家留下了一个空巢。
席尔瓦被穷追不舍的布加拉提搞得风声鹤唳。
本来在卡兰那边结的仇就一直没撂下，阿韦利诺女官员的死还有他参与的一份，这回是彻底不死不休了。
他的老巢被热情捅了屁股后，他就向卡萨莱斯发了求助信，表示愿意为古兹曼做事，只求保住他一命。那边给的答复也痛快，只要帮着我们给热情下个战书，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席尔瓦本着死马当活马医，心里也是真恨布加拉提，又想着反正卡萨莱斯是大头，他这里又不会引人注意，一拍腿，干了！
谁知道这小子先摸到他这里！
席尔瓦连着跑了两个城区，阴柔的嗓音因着急而更加尖细，气喘吁吁，“大哥！我求求你，让我先到你那里去吧，别让我继续在外面待着……”
古兹曼软洋洋的松弛劲还没过，盘算着反正这草包在城北也暴露了，便从尾椎骨底下松出一丝儿仁义道德的口风，打了个嗝道：“行，那你来吧。”
而被这起草包伙同害死的克拉丽丝，终于被忙活了几小时的阿帕基修补回了一点体面。
少年放下针线，拿蘸水的棉布仔细擦拭了这位令人尊敬的女士身上和面部的脏污和血迹，最后给她盖上干净的白被单。
这样，明天就可以直接联系送葬人了。
弯着腰干了太久的活，一动就嘎嘣一声。他扶着腰晃了晃脑袋，看向趴在窗口的女孩子。
七八点钟，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她安安静静地陪着他在验尸房待了一下午，其间只翻了翻他们每次做痕检记录的那个本。
阿贡早就下班回家了，房间里就剩两个人的呼吸和穿堂而过的风声。
“天黑了，我送你回家吧，拉维尔。”
“我爸要打我的时候才叫我拉维尔。”洛转过身看阿帕基，尖尖十指背在身后拧在一起，苍白面颊上浮出浅淡的笑意。“我想请你吃东西，之后我再回家，好吗？”
阿帕基在水龙头下冲掉手上的肥皂泡沫，看了太久的尸体，便很想戳戳她鲜活生动的小脸。他擦干手，屈指敲了洛的额头，“我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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