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召女郎因酒色过早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惧怕,怕死人讹上她。“我看他垂头丧气,一副想要离开的样儿,就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带我一起走。”
她嗓门很大,受惊之下更大,压过众人纷纭的嗡嗡声,“我还没有碰他,他就摔在了那个音响上!这不干我的事!”
尸体就在门口,周围已有人认出死者的身份,“是小唐德·李奇。”
“现任唐德府当家人的子侄辈,出名的花花公子。”洛在阿帕基耳畔提示,夜场突然亮起白花花的照明灯,所有人都得以看清门口的悲惨画面。
这个向来倜傥整洁的小胡子,如今额上青起一块大包,胡髭下白净丰满的半张脸上全是黑血,血迹直染到风衣下摆。从姿态看,他似乎只差一步之遥就能走出门槛。
“你回家等我?”阿帕基问洛,“等交接我的同事来了,我就回去。”
洛因强光不适地转开脸,却正好看到不远处的标志性建筑,若有所思,“唔,我有个新想法。”
晚九点,风急,上弦月。
黛安丽·亚莱走得比风更急,转过两条街,仍惊魂未定。她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并永远不再记起今晚。
两条街。一条街。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她将外套脱下,藏起花哨的皮草,翻过面重新套在身上,让它像一件普通的连帽皮夹克,然后,她一边撕脸上的水钻眉钉假睫毛,一边混入了所有人都在插队的哄闹队伍中,使劲瞟着墙上的列车时刻表。
哪趟车次最近?
“一张到佛罗伦萨的票。”
终于,轮到他了。
黛安礼颤抖着向售票员交过零钱,接过车票紧紧握着,就像握住了一把舵。
他腿脚发软,被人流裹挟往候车室走去,低眉顺眼地在候车室大堂中央座位上顺势坐下。
头顶有面大钟。人声鼎沸,可他听见表针的走动。
二十分钟。十五分钟。十分钟。
他迫不及待站起来向站台游走,两股战战,胸腔中揣了一只活兔子。
——“宗·李奇先生,你要去哪?宗·李奇先生!”
男人的问话宛如一声惊雷,黛安礼骇得肝胆俱裂,身体先于大脑做出行动,不由自主向那声音的来处看去,瞳孔骤缩,脸色煞白。
可哪有什么李奇先生?
他反应太大,心虚模样无所遁形,穿着天蓝麂皮大衣的年轻女子目标明确地盯上了他,塞给旁边临时雇来的演员一张钞票,打发他离开,又冲他招手。
“还不过来,难道想让大家都知道你干的好事吗?”
那女子十分高大,瘦而长,皮肤白得像水鬼,浑身写满病态过时、令人厌恶的雍容靡丽。黛安礼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一号人物,只想快跑,可明明刚才还觉得近的站台,此时望去俨然有几十米远。
他怎么没直接在站台那里等车?只差临门一脚,黛安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懊丧已极,差点哭出来。
“我只是猜凶手也许会坐车逃跑,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看来我的运气很好,小兔子。”
被迫暴露的兔子怨恨抬头,红眼瞪着头顶的老鹰。“你不是警察。你想要什么?”
“我伸张正义。”
少女张口就来,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打个哈哈,“我在等你找理由。”
“理由?”
“是的。”洛对女性总是有惊人的耐心,好言劝说道,“识时务是种美德,我希望你在接下来的问话中表现出诚实,小姐。你和小唐德有什么过节?”
她们站在火车站大门外,夜风卷着垃圾袋,呼呼离开行人脚边。
小唐德怎么可能攀上这种人?黛安礼倚墙抱着手臂,横眉冷对这立场不明、啰哩啰嗦的路障。在判断出对方没想把他送去蹲监狱后,他的神色便厌倦嫌恶。
“你到底想要什么,多事精?管好你的鼻子不行吗?”
装蒜大失败。
她没有她队长不怒自威的气势,絮叨半天,对面跟看猴似的,不但不怕,反倒来劲了。多事精摸了摸鼻子,放弃模仿,决定还是用自己的老一套。
“敬酒不吃……嗐。”
洛如闪电般出手,气还没叹完,黛安丽·亚莱便已不能保持那个抗拒的抱臂姿势了。
“说,不说的话另一只也不留给你。”
可恶,绕了半天,最后还是小流氓做派好用——布鲁诺那套,根本不适合我嘛,洛委屈巴巴地想,他还说女性的上肢强度普遍比男性弱呢,如今看来也没弱到哪去。
若是黛安礼知道洛心中的矫情念头,他一准在她那张娇娃娃脸上吐唾沫不可,然而他现在无暇察言观色了。
洛这招立竿见影,黛安礼·亚莱几乎瞬间在肩关节脱位的扭曲酸软中掌握了美德,身子一歪磕磕巴巴:
“我和小唐德,不过是他骗骗我,我骗骗他罢了,哪有什么好说。您和他,和我,都没什么过往,就抬抬手,直接放过我不好吗?”
少女在兜里摸出一张沾着扇贝白酱的餐巾纸,正犹豫要不要给这倒霉姑娘擦擦,在昏暗中的绝佳视力却让她的表情先微妙起来。
她发现眼前人的凄惨神态……特别职业性。这倒罢了,这张哭容梨花带雨,不可谓不妩媚,甚至将素淡一张脸染上了可称为美丽的生动颜色。
偏偏是这点颜色漏了底。
洛重新打量一遍这个葫芦身材的玲珑姑娘,“你抬头。你……是不是黛·亚莱?”
——这话一问,眼前人明显哭得真情实感多了。
黛安礼的手臂被安回去,他和洛现在一起坐到背风的长椅上。
“我害怕那里。”这是小黛坦白的第一句话,“我家,和我妈。”
然后他的供词像他的眼泪一般开闸,滔滔如江。
没错,是他,而不是她。
“我帮我妈招待客人,第一次,我八岁。我猜你不知道,很多人喜欢小男孩,又有很多人喜欢打扮成女孩模样的小男孩。”小黛的口吻冷淡而坚忍,眼神空洞,“但说实话,我什么也记不清。”
黛安礼·亚莱,艾雷亚莱酒庄的明珠,骨架纤细面若好女,在生理性别上,原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
“请你不要把我送回去,小姐。”
他恳求她,他的轻浮、他的虚伪、他的残忍、他的见风使舵、他吃过的所有苦头,全部押在这一刻。
“拜托你,我宁可你直接对着我脑袋崩一枪。”
洛没那个兴趣。她从开始就没想为难他,来车站找凶手不过是觉得碰运气这件事很好玩罢了,等真的捉到人,看他是个娇娘模样,还想着问清原因后或许可以帮他跑。
结果这故事简直难听到家了。
“小唐德和你什么关系?”洛问得冷清,依然对最开始的问题穷追不舍。“你为什么杀他?”
“他是我的情人。我和他很要好……他带我逃出那个鬼地方。”
小黛的表情像是在梦游。“他想让我继续做他的情人,以女性身份,永远地。我不肯,我想当一个男人……”
他再次泪如雨下。
“他向我赌咒,不那样做就把我送回去。但我……我——我和他吵得很厉害,后来,他以为我屈服了……”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洛听不下去了。
小黛重重摇晃了一下,像是想要全力摆脱什么。
洛静静坐着,神情悲哀地看着身旁这个同她一样被人为毁坏的少年人。
他的精神方面,显而易见不会正常了。
小黛缓过来一些,将红红的上半张脸从手掌中抬起来,看向身边这个莫名其妙、来路不明的神秘女子。看完他一番唱念做打之后,她还是没表示自己到底要干什么。
他提心吊胆。
“给你这个。”她递给他什么,看他接过去,站起身就走,毫无留恋。“你走吧,去别的地方好好活。”
黛安礼拿着车票钱,目不转睛看着女郎窈窕的身影慢慢隐没在黑暗中。他扬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小姐?”
“洛尔。”
“我会记得你的,洛尔。”
夜风刺骨,少年无人在意的承诺如旷野鬼火般妖冶虚妄,转瞬又被吹散。
他喃喃:“可惜,我得了艾滋病,活不久啦。”
洛沿着地铁线,逆风行走在夜晚十点钟的上高街。她什么都没想。
有时什么都没想,就代表想了太多。
亚莱热切而愚蠢的哭诉没让她放在心上,她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宗·唐德·李奇的死亡场面:小唐德用袖子掩口,跌跌撞撞摔到门口音响上的动态图像,被她活跃敏感的思维成功构建还原。
他喝了让人肝肠寸断的烈毒,却不声不响不求救,挣扎着想主动离开案发现场。——这就是他的遗言。
呵,情种。注定被辜负的。
滨城入冬如蜜饯返潮,整座都市变成一颗湿乎乎的咸柠。
公寓顶层的灯亮着,凭习惯敲出的烟卷,被重新放回盒子。
满身霜尘的青年回到家,屋里有薰衣草沐浴露的暖蒸汽。沙发上的姑娘寻声抬眼,冲他歪一下手里的酒杯。
从桌上的痕迹判断,她兑着糖水喝了半瓶威士忌。阿帕基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一手解着衬衫扣子,一手抽出洛手中的酒杯干了杯底儿,“头晕不晕?”
乌发少女拥红堆雪般仰在沙发靠背上,看着他眼神发直。她平时也这副德行,难说是不是醉了,阿帕基就俯身又问一遍。
洛迟钝地轻笑着,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小警察不由自主向前倾去,两腿分开跪落在少女身侧,解了一半的衬衫彻底挣开。看来她确实喝多了。他意识到不妥,撑着要起身,支棱巴翘的银亮发梢落在她脸上。
洛不肯松手,偏头蹭到旁边躲开他的头发。她听到阿帕基的心跳声,感到他胸前的热意,闻到他肌肤上的琥珀古龙水味。不同于最让她安心的铃兰梨子或者没药乳脂,没有女气也不幼化,是被点燃的松枝的辛热,带着攻击性的成熟男香。
奇迹般地,洛没有在这种气息的笼罩下心烦意乱。她遵从心愿,张口伸出舌尖,从下往上扫过,轻而细密。
“嘶——”阿帕基反应很快,无论哪边都很快。他挣开姑娘沉软的手臂,弯腰站回地上,按住她的额头。
洛不再动,被推开就很乖地躺在那儿,长睫颤动,樱唇开合,微笑呢喃着情人的魔咒,“莱昂尼·阿帕基……”
邪火上头,阿帕基觉得那口酒的后劲从胃直烧到脑子。
但还没等他采取什么行动,洛的呼吸声就变得平缓长绵:从不善后的麻烦精,以这个姿势睡着了。
“喂……”青年满心无语地撤了手,放下杯子捞起洛,“你又来……”他被扒得干净,她的睡衣带子倒从来整齐,严严实实直系到衣领。
阿帕基把洛抱到床上,头发拢在一边,免得她翻身时扯醒自己。他解开腰间剩下的最后一颗衣扣,扯过被子搭在她身上,拎着衬衫去浴室了。
他关灯走远了。幽暗中,一双近于黑褐的凌冽眼眸睁开,半混沌半清明。
骗她喝黑醋那件事,可以翻篇了。洛想。
Dianly Yaly:黛安丽/黛安礼·亚莱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来。】
【终于,轮到他了。】
后边又加了八百来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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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52.真相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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