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想起尼诺教她用枪的时候。
老头儿说到专业名词时与罗曼语系细微有别的颤音方式,暗示他从不提及的来处是几年前改制解体的某个机构。而无论他如何用心指导,他的废物学生也没学会那份如臂使指,潇洒自如的枪术。
洛心灵手巧,很少进退无措。现在,她抱着文件夹站在上午十点的阳光下,仿佛回到了与老特工对战的那天夜里。
情况已经火烧眉毛,她却毫无头绪危险从何临近。难道要站着挨打吗?
下一刻,阿帕基眼中的景象变换倒带。
他入警校前为攒学费,曾兼职干过洒驱蚊药的活,帮人开直升机。他没晕过车,在天上倒结结实实晕过一次狠的——两年后,他又一次体会到了双脚腾空天旋地转的身不由己。
剑兰香气凛冽清幽,他后知后觉自己在洛的背上趴着,两条腿被她扣着,腰上还被看不见的带状物勒紧了。
【我能在一个帮派的集火下,确保同行之人全身而退。】
阿帕基此时才知彼言非虚。
闹市辟巷中,简·阿帕基白着脸靠在石灰墙上,头沉重地倚着泰山·阿迪莫的肩膀,一把扯下硌人的眼镜。
“你,子弹成精吧?”
怀里纤纤花枝传出颤动,是她笑了。洛干燥寒冷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眩晕感立刻中止,被烈风刺得发烫的耳朵也平静下来。
她的手越来越冰,阿帕基隐约识别到这股提神醒脑的力量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自己站会儿,不然我缓不过来。”
洛歪头看他,见他窘迫执意,便转身望向别处,“好吧。”
阿帕基轻轻松了口气,拎袖子看腕表,指针刚过十点钟。
三十秒……不到三十秒。
洛走完了刚才他们花了近三十分钟遛过来的道路,从西班牙区回到了集市区。
如果她不载着一个七十五公斤重的酒囊饭袋,并放弃为他平稳着陆而进行的缓降,那这个速度还得再往上加。
他抬头再看,姑娘细窄的身条有如一杆标枪,乌发系着金红绦束,正如标枪上的缨穗。
缨穗因风而起,洛背着手,关注着斜对面巷口处的场景。
巷外车来车往,巷内三角对峙。
男人灰风衣平檐帽,眉宇间深刻一道褶皱,严厉肃穆,“阿大,我说了多少次不许你与小乔鲁诺私下往来?”
灰黄西装的那个臊眉耷眼,“我错了,哈…老大。我今后若是再犯,你就把我的腿打折。”
“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阿大沉痛垂下脑袋,“你打吧,老大。”
三人中的年纪最轻的那个小西瓜头也跟着垂脑袋,“对不起,阿大,我和你一起折。”
哈维气得笑了,按了按帽檐,“学会合伙糊弄我了,当我管不了你俩啦!等我真走了,你俩岂不是敢上房揭瓦!”
哈维·萨伊,帮派洛伦佐的追债人之一,为人恬静寡言。这个组织的日本头领换了三代,他却依然是新头目九井身边最信赖依仗的左手,其能力可见一斑。
不过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西西里吗?
洛伦佐被收编后,相关事宜一应是洛在监控。一周前哈维便被指派去外地发展下线,如今却还没走,想来自起炉灶是件肥差不假,可离开故土故人的滋味也不怎么好受。
但,那和她拉维尔·阿迪莫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要走。
思及此处,洛没心没肺扬声道:“哈维先生,想不到今日会在这边碰到你。”
黑手党人的眉间褶皱拧起,他不喜欢这个像是抽烟抽多了随时能喀出一斤痰的嗓子。
回过头去,路边站着的,果然是那个贵主。
哈维生平怜贫爱弱,最厌奢侈无度的贪婪排场与目无下尘的视人如芥。他与洛打过两次交道,第一回她去接交产业,第二回她去处理违纪,巧了,两次都不是什么好印象。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洛尔小姐。”
“外面景色虽好,到底还是故乡动人,我就早一天回来了。”洛满意于对方口吻中的忌惮,拨了拨火,“这番道理,哈维先生自然比我懂。”
早一天?哈维心中冷笑,神情自若,“几天前,似乎有帮派成员以权谋私,为警方查证一位失踪女士的下落。这件事,洛尔小姐可曾耳闻?”
洛向身后伸出手,挽住警察男友送上的臂弯,优容扫视着哈维身侧的两个年轻男孩。她之前听见了他们的相处。
阿大先不提,那个黑发圆眼小朋友,也算是熟人了。洛向他微微一笑,目光凝回哈维脸上。
“祸不及妻儿,哈维先生。你认为呢?”
正反话都叫她说了。哈维对洛的背影致以最轻蔑的藐视,连眼珠也不抡过去。
风里传来青年模糊的调笑,“所以我是你的妻子咯?”
阿大眼巴巴望着少女的翩翩衣角,顶风作案。哈维一转头就看见这副没出息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他想带阿大一起走,可是他的老母亲在这里,阿大也走了,谁来保护她?靠自己地位都不怎么稳固的头目吗?靠虎视眈眈他的位子多年的老对头吗?像洛尔·阿迪莫那样,不连坐家人的匪帮有几个?
细想起来,这么多年,他竟只处下阿大一个弟兄。
“我走了以后,如果你遇上棘手不能处理的情况,就去城南巴特找她吧。”哈维脑子很清醒,认真叮嘱道,“她会帮你。”
乔鲁诺若有所思,见阿大只顾贪看,扯了扯他的胳膊。
阿大回神:“啊,谁?”
Laville Attimo这个词,在半年前出现频率最高的位置是成绩单。现在,它最常被签署的地方,是土地转让合同和银行文书等一切往来。
电脑屏幕前,福葛虚空描画着那行文字,手随心动,严丝合缝。洛的书法极其蹩脚,甚少用笔,签名似乎是她唯一写得舒展流丽的词节,顺理成章得叫人嫉妒。
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福葛尽量不去想那些。他给自己接了新的活计,忙起来就没空瞎琢磨了。
船将入港。“醒醒,纳兰迦。”只有小孩子才有白日做梦的特权,他晃晃大腿,摇醒呼呼大睡的傻橘子,“咱们快到了。”
纳兰迦茫然地爬起,头毛乱成鸟窝。他解开发带,抓抓脑袋,指着电脑慢吞吞问道:“这什么?弯弯曲曲的。”
“城市管线。”福葛并不打算解释, “你脸上压出印儿了。”
“啊?这里吗?这里吗?”纳兰迦来回指脸颊的不同方位。
“开玩笑的。”福葛笑着接了纳兰迦一拳。
旁边打盹的两人被他俩闹醒,都没有很快起身。“在船上睡就是爽啊,”米斯达抹抹脸,“海浪声真是催眠。”
“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经常坐船。”布加拉提说。
米斯达捂住耳朵扮成三流言情电影里的女主角,嬉皮笑脸:“哇,臭男人的话,我才不信啦。”
上午十点半,圣加勒书店。
书店老板真的想不到会有人瞬间把新书弄丢,第一直觉是这两人来找茬的,高高前额上布满了汗水,拼命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边老板给厂房打爆电话,那边两人却也真的不是要为难人。洛拦下了老板要拨出去的第三通号码,握住了大叔短厚的手掌,“先生,您别紧张。丢了书是我的错误,怎么能怪您呢?等以后再有货的时候,您再给我留一份就是了。”
胖大叔见她如此客气,不像要搞他的样子,一下高兴了,“唉,这有什么,我一定会的。”
洛向阿帕基理直气壮叉腰:“你付钱!”
老板无论如何都不要钱,点头哈腰推辞,结果,三个人最后全部开始胡乱点头哈腰起来。
午饭后,洛离开城中。今天布加拉提他们回来,她也要回家了。
挑剔的银发美人拎着她的行李,对她装模作样的告别说辞嗤之以鼻,“别说的像是永别,以后你随时都可以来。”
洛挂在他胳膊上,扎在他领子里蹭,“真的吗?”
“假的。”小姑娘就是烦得很。
“好吧,我会常去烦你的。”洛完全能靠自娱自乐找到恋爱的乐趣。
阿帕基看一眼前方花园里的管家、园丁、农妇们,停住脚步弯了腰,捧住少女的脸,落下亲吻。“要想我,洛。”
洛红着脸坐在窗前,写了八百遍龙飞凤舞的L.A.。只要她不说,谁知道她写的不是她自己?
“妈妈……”洛枕着胳膊哀叹一声。刚刚分别,她就已经开始想他了。然而,然而,她和他,能一直在一起吗?
洛沉浸于心事中,没发现有两只蓝羽山雀停在了阳台上,已有好一会。
山雀见无人理会,开始梆梆梆地不停敲窗。
啄玻璃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另一只口中竟还衔着一张浅粉的便签纸。
谁家的雀儿?洛打开窗户,放两只青蓝的精灵进屋。轻软的羽绒贴着她的手指,暖而生动,她取下签纸。
【洛尔小姐:借书一观,算是帽子的价钱。乔鲁诺敬上】
清风拂过,鸟儿啁啾两声,旋即化成两本崭新的《哆啦A梦》。
洛捏着便签纸目瞪口呆,她思前想后,越想越好笑,不由大笑不止,略好些,看看落款处的“敬上”二字,又笑起来。
“福葛少爷和纳兰迦少爷回来了,小姐!”楼下,艾丽欢快的声音传上来。
洛再顾不上书,欢天喜地奔出屋去,“小橘子!潘尼!”
我回来啦!新年更努力,亲亲小天使们!
祝你们身体健康,发大财!祝我写得越来越顺,不卡文!
私设:哈维·萨伊Xavier Say,乔鲁诺幼年解救结识的那名帮派成员的名字。身份性格和剧情也是我诌的。
唉,我考据,也胡编。
【为什么不写成夏维,嗯,为了与其他角色一致出错(大误!)
其实是因为国人译名时习惯对照英文发音,很多皇马球员的名字都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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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54.蓝羽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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