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大雨连日不开。昼与昏难以用天色分辨，像曝光不足的底片。
“不如萝卜，让它去有缘人那里吧。”布加拉提将小刀扎进苹果，扔给从刚才就渴望瞧着他的纳兰迦，纳兰迦接住刀把在空中劈裂果实，给洛递了一块。咔哧，确实是没什么滋味的汁水。
“是甜的诶。”小橘子的大眼睛弯起来。
洛就真的尝出一点甜。阴雨天没精打采，窗外茉莉藤缠绕在唐黄心树枝上，涝得叶子都快掉光了。
他们来定制西装。这家店位于萨特里亚诺街五号，老板安东尼奥是这条街上的黄金裁缝，衣服做好后，他会用特殊的铁烫斗让面料微微膨胀。
福葛穿着没加内衬的橘红西装，冷白肌肤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可以想见今晚的宴会上，他会是全场最漂亮的小伙子。
“我也想穿西装。”纳兰迦可怜巴巴地说。大家都穿着英俊的晚装，只有他因为太过纤细稚嫩，身上披了一套比洛的裙子还繁复的大氅。
米斯达绷着脸整理领结，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成熟稳重，“口音太露怯了，一听就是个穷鬼。你学学洛尔说话的调儿。”
“这~样~吗？”纳兰迦压低清越的嗓音，模仿那股无时无刻不像**的软绵沙哑劲儿，连神态都学得很像。
众人哄笑。
洛在帮布加拉提打领带，这活计她幼时用鞋带在恩佐脖子上试过，傻孩子差点被她勒昏过去。
布加拉提举起双手笑意湛湛，“好姑娘，下手轻点。”
她嗓子也不是天生的！“力气大犯法咯？”洛气呼呼地撂挑子不干了。
结果一行人到达圣家堂后街时，米斯达还在赔礼道歉，指天誓日他是觉得好听才总提这事，黄澄澄的No.5也贴过来，细声细气说盖多花言巧语啦，洛尔别心软，等会再理他，这小子能说会道的，听他还能扯出什么。
老熟练工种了。
洛将手中半开的折扇啪地收回掌心*，挑起媚丽的眼波大模大样道，“看在小五的份儿上，原谅你了。”
她挽上福葛举了半天的手臂，跟在布加拉提后面入了场。
佳人黑裙袅袅的背影不能让他驻目半秒，米斯达转头就挑眉坏笑，向华服加身的纳兰迦伸手，“来？”
连累吃了一顿挂落儿的纳兰迦并不想理他，“啐。”
有别于月前唐德府上的舞会，这场由地下世界错综复杂的势力举办的晚宴里，处处都是熟面孔。
主办人之一九井，圣洛伦佐区的头目，慷慨提供了他的私馆作为会所。
鹿鸣馆*里，莺莺燕燕。
布老板来打两杆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青年翩翩行于其间，如白凤蝶为花丛而生。
大家的目标都很明确。布加拉提进屋就去了桌球区，米斯达直奔泳池旁的包臀裙，无敌干饭人小橘子只管干饭，福葛和洛上了牌桌。
白炽灯，黄檀木，红绒布，一晃一片珠光宝气。灯光已经很亮，赌徒的眼更加亮得吓人。
无论什么时候，这里都是满员的。原本玩着的阿兰和杰克见了他们两个携手同来，便起身让位，桌上另外两人，分别是卡兰家的二叔昆汀和九井的太太杰奎琳。
玩的是桥牌，杰奎琳首攻，阿兰的位置是明手，牌已经晾开了，根本没啥操作余地。洛立刻就想走，“我去看电视。”
阿兰宽厚的手掌按住她，“有什么好看的，陪我说说话，要不我也怪无聊的。”
在洛的支持下，这位半老徐娘的地位一飞冲天，再也不必畏缩于帮派的枪口，遮掩维护那些被胁迫的可怜人。
提供和接受有偿的性服务早是个成熟的产业，必须找个知根知底的来管理。如今全城的流莺都要在阿兰这里登记，核实身份若还是学生年纪的，知情不报者通通枪毙。
“我不玩了，我和洛尔去烤火。”阿兰解下披肩给洛披上，打了个好看的结，“外面这么冷吗？”
“三个人还怎么玩。”福葛急道，说着也要站起来。杰克瞄他一眼，一屁股坐到洛的位置，“你急什么，我在这呢。”
洛已和阿兰走了，她有正事问。“芙利亚那边怎么说？”
阿兰圆硕结实的身体掩住了洛的身形，她似是没想到洛会问出这么一句，“前天消息不是传回去了？”
“什么时候？”洛张大眼睛，“我没听说啊。”
阿兰也同样惊讶，刚想说话，身后的哄笑打断了二人思路，福葛面红耳赤被杰奎琳和杰克抓住，昆汀叼着雪茄，贼兮兮道：“她就在这里，丢不了！追人也不是这个追法！”
“不是，我不是！”最好面子的小少爷日常丢脸，手捏成尖尖要比到昆汀脸上，“什么话这是！”
洛乐得看人逗小孩，回头看阿兰，却见阿兰恍然大悟似的笑了笑，拿捏了一下回答，“消息好像不准，芙利亚说，动静还是在大学城那边的住宅区里。”
“案发地中心在那儿，众所周知，为什么说消息不准？”
“你不是排查了……”阿兰这回又愣了，看着牌桌方向欲言又止，“你没有……？”
“洛！”福葛气急败坏地叫道，“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看到吃晚饭。”洛嘻嘻笑着，拍了拍阿兰的肩膀，前去解救她的奶油。
他俩顶着众人揶揄的目光另开了一桌，下象棋。
“我威武的名声没了，”洛叹息道，“舞会你不愿意玩就算了，怎么牌桌上也要我陪？”
布加拉提和米斯达都在左拥右抱，纳兰迦也被美食环绕，只有福葛抓着她。
“我不和蠢货打交道。”福葛还在难堪，偏偏大家没有恶意，不好发作，憋得发根都发粉，“再说杰克在那，胜负已定的牌面，没必要继续。”
“哦，和我玩就不是胜负已定了吗？”洛用后碰了碰福葛的兵，把它吃掉了。
……
他输得一塌糊涂。
“你心思不在这上。”洛抱着膀子不满道，“想什么呢？”
“我……我最近瞒着布加拉提接了个外快。”
小少爷是不可能杀人放火的，她很放心。“啊，什么活儿？”
“就是运运垃圾，修修路面什么的。”
“多大点事儿，带上纳兰迦，让他见识见识。”洛推翻棋子，“纳兰迦呢？”她想去找小橘子玩，手却被握住了。
福葛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他没听到阿兰和洛说了什么，不免着急，“先别告诉布加拉提，我要给自己攒点钱买东西。”
宴会灯光明亮，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不说。”这有啥好说的，洛不以为意，“城市垃圾早就该有人管，我嫌脏不愿意碰，你愿意搞我求之不得呢。”
“不用你安排，你够忙了。”福葛心知她误会了，将错就错，“我找我的人。我的天，纳兰迦在干什么呢？”
小橘子正在把一大张披萨卷起来吞。
他嘴里塞满卷饼，看到两个少年，高兴地冲他们打手语：你们饿了吗？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快来吃呀！
“不知道要以为他在家里受了什么苛待……”福葛道，“我们也去吃吧。”
绣菊如雪，层层叠似山水一般，红衣黑裙有说有笑，携手走远。阿兰收回了目光。晚些时候再说，现在不是时候。
侍者在洛面前放了个小碗，盛着青绿欲滴的大球。
“冰淇淋，好耶！”洛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细腻的奶油质感让她心满意足眯起眼睛。
“我也要！”摸着浑圆小肚子的纳兰迦快乐地伸来勺子，有学有样。
——他立刻从座位上蹿了起来。
“他怎么了？”洛迷茫看着小橘子发足狂奔的身影。
“啊？”福葛自与巨大蟹壳的搏斗中抬起头，“啥？”
“没啥。”孩子大了，也不用事事都管。洛耸了耸肩，又舀了一勺，“这个好像加了薄荷，你要不要来一口？”*
“薄荷？”福葛嫌弃道，“我可不吃牙膏。”
洗手间里，纳兰迦呛得泪流满面。
他关了龙头，照见自己满脸水珠，不由对着镜子指指点点，“那是芥末球，你这笨蛋，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侵上了他的后脊。
……这是个玩笑，对吧？
*扇语：你是个叛逆者，不值得一爱。
*名称致敬芥川龙之介先生的作品《舞会》。
*烫和冰知觉类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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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8.盛筵难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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