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猎猎。孙权的船在岸边停靠。
“二哥——!”
看到自己仅剩的至亲,孙尚香积压了数日的委屈一涌而出。她红着眼眶,一把扑到孙权怀里,无声落泪。
看着小妹消瘦的脸庞,孙权心疼不已,郑重道:“小妹不怕,二哥回来了。大哥他,也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将妹妹送回房间,又安置好澜和蔡文姬之后,孙权这才跟周瑜一起进去书房长谈。从孙策遇刺细节,谈到三分之地局势。从如何解决当下状况,谈到江郡未来的发展。从红日当头,谈到皓月凌空。
次日,孙权接手江郡,成为了新一任的主公。他以雷霆手段,强势镇压了一众魔道家族,对妖言惑众的该杀之人绝不手软,以一儆百,坐稳了主公之位。
同时,孙权坚信哥哥还活着,一直没有放弃派人去寻找他的踪迹。
周瑜得知主公救下的两人身份、来历皆不明。主公却不知怎得,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遣人去调查他们的身份信息。周瑜恐生隐患,便在暗地里替他做了这事。
春意渐浓。
庭院里的桃树被春风缠的耐不住性子,只一夜,便将粉白的花朵挂满了枝头。花瓣片片纷飞,落在石板路上、行人肩头。
孙权的书房烛光摇曳,窗纸上映着他坐在书案前的剪影,一如从前。只是如今,他身边多了一道沉默而坚定的身影。
正是伤愈后的澜。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又多了几道新添的疤痕。他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银灰色的护肩暗芒流动,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更加锋锐无匹。(参考逐花归海。)他已经竭力伪装成一个普通人,隐藏自己的杀手特质了,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依然弥漫在他的周身。
孙尚香说,她在澜身上嗅到了鲨鱼的味道,既有海水的腥咸味,又有血水的血腥气。
可澜的身上明明很干净,他的衣服,也是孙权命人特地准备的。新做出来的衣服,怎么可能有什么味道?所以……
孙尚香在澜身上感受到了威胁,因此,她并不喜欢这个家伙,也不喜欢他总跟着二哥。但二哥自己并不在意,孙尚香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澜并非感觉不到主公妹妹对自己的不喜,和主公的军师——那个叫公瑾的家伙对自己的审视。他只是不在乎,不在乎他们,也不在乎他们的态度。
自从澜能够下地行走开始,他就变成了孙权的第二道影子,固执的将自己镶嵌在他身侧三步以内。
无论孙权是在书案前蹙眉批阅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军报,还是在回廊下驻足,望着庭院里那几株桃花树出神,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都从始至终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他从未明说自己的想法,但孙权就是知道,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笨拙的表达对自己救命之恩的感激。于是,孙权从不拒绝他的靠近,也对公瑾他们的疑虑充耳不闻。
孙权渐渐习惯了这多出的一道影子。
又是一个彻夜处理公务的深夜。赤壁防务、粮草调度、曹操动向……桩桩件件都压得孙权喘不过气。他眉头紧锁,不停按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想要以此缓解些许疲惫。
澜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沉默地看着。
喉间干涩发紧,孙权下意识地抬手去取放在案几另一端的茶壶。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壶身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几道浅淡疤痕的手却快他一步,抢先将那早已备好的青瓷小盅放在了自己刚刚抬起的手边。
融融暖意透过细腻的瓷壁传递到孙权的指尖,恰是能入口又不烫嘴的温度。盅盖掀开,正是他最喜食用的红豆甜汤。
孙权抬眸。
就看见,澜站在烛光难以企及的角落,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中,沉静地注视自己,仿佛那被推到自己手边的汤盅与他无关似的。
孙权勾了勾唇角,手指在温热的瓷盅边缘摩挲了一下。他端起小盅,舀了一勺甜汤送入口中。软糯的红豆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暖流顺着食道滑下,似乎也从某个地方滑到了孙权心头。
下一秒,孙权就突然想到了前几日跟公瑾的对话。澜只有在主公与他的谋士、军师们商谈要事的时候,才会暂离孙权身侧。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他根本不会给自己“背叛”主公的机会。周瑜并不知道这是澜自己的想法,只以为是主公有意提防。
周瑜提醒道:“主公,代号‘澜’的刺客正是魏都培养出来的顶尖杀手,而那个叫蔡文姬的小孩,就是他此次任务的目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没有对她下手,但怎么说,他也是曹操的人,不得不防。”
孙权对这事兴致缺缺,半阖着眸道:“公瑾都调查清楚了啊……嗯,不错。不过……我相信他。此事不必再议。”
公瑾一直派人盯着澜,孙权都知道。但他此举也是为了整个江东的安危,孙权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假装自己并不知情。而澜…这个五感远超常人的顶级刺客,也未必什么不知道……
周瑜顿了顿,还是多说了一句:“主公英明,一次救命之恩便收编了一位顶级刺客。看来,公瑾也该多出去走走,或许也能给自己捡回来一个好用的贴身护卫。”
“等一下……”孙权忽地睁大眼。
周瑜眼前一亮。
“你刚说,他的代号也是‘澜’?”
“?”周瑜不明所以。他以为主公知道那人的代号,是因为知道他的刺客身份。可如今看来……
孙权并没有注意到公瑾的无奈(语),只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他跟曹公居然都给他取了澜这个名字/代号,看来,这个名字,合该是属于他的。
只是,曹公,你对他的期望,可与我一样?
孙权握着瓷勺的指尖微微一僵。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审视,再抬眼时,眸中唯余一片平静。只是那勺甜汤,似乎没那么甜了。
他放下汤盅,垂头继续批阅。笔尖落在竹简上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澜心想,无论是旧主曹操,还是他给自己选定的少年新主,都是勤勉之人呢。
一日黄昏,孙权屏退左右,独自登上临海的望楼。眼前残阳如血,将浩瀚的海面染成一片悲壮的金红。
海风瑟瑟,凉意刺骨。孙权凭栏远眺,目无焦距。公务不是特别繁忙的时候,孙权总会来这里站上一会儿,吹吹风。
哥哥曾经的豪言壮语、殷切叮嘱言犹在耳,可他却至今音讯渺茫,生死难料。尽管孙权和孙尚香从没有想过放弃寻找,但一月过去,得不到任何消息,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悲意?
“哎……”孙权长叹一口气,接着,便将那凉气吸满整个鼻腔,然后打了个喷嚏。
现在这个时节,还是有些凉呢。孙权揉了揉自己发痒的鼻头,心里蓦地被传染了凉意。
一件蓝紫色的披风立刻就盖在了自己身上,披风内侧似乎还残留着些许属于它主人的暖意。孙权只觉得自己被海浪拥在了怀里,整个背后都是澜的气息。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缓缓回头。
澜就站在他身后,正收回为他系上披风系带的手。神色平静,就好像他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孙权拢紧了披风,将目光重新投向血色褪尽的远方。
他似乎没那么冷了。
又是一个没有好消息传来的午后。孙权审阅信报的动作越发不耐,一无所获的烦躁令他心生不虞。
窗棂半开,几缕阳光闯入,在紫檀木案几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墨锭研磨开后的松烟清香。
孙权不喜私人领域被人入侵,因此,他向来是自己磨墨的。他端坐于案后,手执一支兼毫笔,笔尖饱蘸浓墨。
澜放下手中的墨锭,正要回到他惯常待的阴影中去,却是被孙权叫住:“过来。”
他并未回头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铺开的纸上。
澜于是又上前两步,站在主公身侧。他微微垂首,视线落在孙权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握笔的姿势沉稳有力,煞是好看。
孙权侧身看他,问道:“看得出上面都写了什么吗?”
澜摇了摇头,眼神平静。他此前的人生是血色的,充满了杀戮和鲜血,从未接触过血腥以外的任何东西,更遑论笔墨。
“无妨。”孙权将手中的笔递到澜面前,“执笔。”
澜迟疑片刻,伸手握住笔杆。
孙权却并未松手,依然含着笑意看他。澜有些疑惑,还以为是自己会错意了,正打算去拿新的一支,却听主公道:“啊,错了,应该是……执手。你要握着我的手,认真感受我是如何使力,使了多少力的。”
澜神色一僵,依言握住了孙权的手。他握惯了猎刃,竟不知该如何握旁的东西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使多大的力道,他怕自己捏疼了孙权,就只是虚握着少年那小他一些的手。
随着手背与掌心紧紧相贴,少年主公的后背与顶尖刺客的前胸也自然而然的贴在了一起。
澜的鼻端满是孙权身上的味道……他垂头去看怀中人,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被填满了。
孙权能清楚的感受到澜的紧绷。不止是手,也不止是澜。
“别紧张,放松。”孙权用左手调整姿势,将澜的手指一根一根的塞进自己的指缝,“写字需指实掌虚,力发于腕,就像……这样。”
孙权将自己放在了一个非常被动的位置,不说澜是个能够杀人于无形的顶尖刺客,纵然他只会一些寻常的三脚猫功夫,这样的姿势,也足够他瞬间取了孙权的性命。
但澜的身体僵硬的几乎无法动弹,他就像个木偶一样,跟随着孙权的动作而动作。
看他这副样子,孙权没来由的心情好了不少。
“澜,仔细感受。”孙权故意侧头道,温热的吐息轻抚澜脖颈间的凸起,激的他眼神一颤,手也忍不住添了些力道。
这个反应,孙权非常满意。他狡黠的勾着唇角,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澜。
“这个字,念‘澜’,就是你的名字。”
澜这才将目光从怀中人身上移开,看了一眼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字。这个字他见过不少次,却从不曾跟自己联系在一起。
孙权又带着澜写下了两个字——仲谋。
“这是……主公的名字?”澜知道孙权的身份以后,自然就知道了他的名字,但他却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又是怎么写的。
孙权眸中笑意不减反增,他道:“不,这两个字念‘仲谋’,是我的字。字是比名字更加亲近的称呼。澜,你可想……”用字来称呼我吗?
孙权差一点就问出了口。
“主公?”澜垂头看他。
“……没什么,我们继续……”孙权摇了摇头,按捺下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失落。
澜并未察觉到孙权情绪的微妙变化,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更近了,近到他的头发都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澜呼吸一紧,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鼻尖就轻轻蹭在了孙权头顶,方便他发间的清香肆无忌惮的寻隙而入。
孙权似乎分毫未觉,只一味的蘸墨、写字、蘸墨、写字……
回过神的时候,澜就看到自己的名字填满了纸上的所有空白。他站在孙权身后,因此错过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澜只以为,主公是为了让自己更加熟悉自己名字的写法,形成肌肉记忆,就像他练功一样。
书房里墨香依旧,只有纸上晕染开的,那一个个相同的“澜色”墨迹,无声陈述着一件无人察觉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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