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江郡边防事故频发,孙权需要处理的事务渐渐多了起来,就寝时辰一日晚过一日。甚至昨日夜里,他房中的灯烛丑时还未熄灭。
澜就一直陪着他,看他眼底逐渐泛起青色。他心中有些不舒服,却不知缘由,也不好开口。
因为澜知道,他的主公是个责任心极重的人,向来信奉当日事,当日毕,从不肯躲懒拖延。澜就只是默默的陪伴其侧,不时为他添茶研墨。
孙权念他伤愈不久,便叫澜自行回房休息,澜却道:“等主公歇下,澜就回了。”
孙权欣慰的笑笑,加快了批阅速度。
接连数日的殚精竭虑,令孙权颇感疲惫,终于在今日夜里批阅军报时,“咚”的一声,额头磕在桌案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但他知道自己的事情还未做完,想要睁眼,眼皮却像是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意识浮沉之间,孙权似乎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对方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捧着一件易碎器皿,像是生怕惊扰了自己的清梦。
还能是谁啊……孙权房里除了他自己,便只有澜在了啊……
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彻底睡去之前,孙权似乎看到了澜紧绷的下颌线,和他近在咫尺的脆弱脖颈。脖颈上头凸起的地方上下滚动……
他好像……在紧张……
这是孙权彻底沉睡前,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澜将自家主公安放在床榻上,脱了外衣,拉过锦被,仔细地掖好被角。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恨不能让时间永远停留在眼下这一刻。澜双手撑在孙权身侧,悬在其上,正对着他沉睡的面容。
澜的眼神暗了暗,心跳乱了一瞬,只觉得自家主公实在是……好看的不像样……
澜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自己从主公榻上赶下。他将孙权的书案按他的习惯整理一番,又吹灭了烛火,然后才关上房门离开。
或许是近几日压力太大,又或许是这些天一直记挂着兄长的事情,孙权今夜睡得不太安稳。
澜刚离开没多久,孙权便惊叫一声“大哥!”然后猛地睁开眼,眼角泛着泪花,眼中带着惊惧。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小风一吹,寒意便自皮肉钻进了骨头缝里。
孙权坐起身,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房中不见一丝光亮,伸手不见五指。孙权原本不怕黑的,今晚却是怕的很了。
此刻的他,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少年主公,只是一个被噩梦击溃、孤立无援的脆弱少年。
“主公!”孙权惊醒的瞬间,澜就立刻折返了回来。
看到孙权惨白的脸庞,额角滚落的冷汗,眸中残留的恐惧,澜顿时心生慌乱,两步便到了孙权榻前。
“澜……”孙权倒是心中稍定,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吓到你了,实在抱歉,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梦到……兄长不在了……”
孙权垂下眸,难掩悲伤。他梦到的,正是他最怕的,也最不愿想的。
相识几月,这还是主公头一次在自己面前展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澜抿了抿唇,终于不再犹豫,张开双臂,将仍然忍不住发抖的孙权,紧紧拥入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令孙权微微瞪大双眼,本能的想要挣脱。可就在他挣扎的瞬间,他敏锐的觉察到,澜调整了一下姿势,却将他拥的更紧了一些。
这个怀抱不够温暖,甚至有些僵硬,却让孙权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
他突然就不想挣扎了。
孙权将头靠在澜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孙权心中的惊悸越发少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软化,澜原本紧绷的精神也稍稍放松下来,却始终没有主动放开孙权。
孙权重新合上眼之前,他似乎听到澜说了些什么,只可惜,他没有听清……
澜说的是:“……莫怕,我在……”
——
经过数月搜寻查证,孙权等人终于确定孙策还活着,且被曹操关在水牢当中。
孙权总算是松下了一口气,心情也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
这天,孙权与周瑜等人正在商讨如何救出孙策。正面交手自然不可,曹操毕竟重兵在握,亦有孙策这个人质在手,万不可轻举妄动。那便只能智取。
孙权思虑再三,决定以身为饵,正面牵制曹操,待澜救出兄长以后,再由周瑜寻着合适的时机接应。
澜本不愿离开孙权,放任他独自一人去面对曹操,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孙权却是抢先一步道:“我牵制住曹操,哥哥就拜托你了,澜。”
尤其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满目希望,满脸信任。而且澜知道,孙权最在乎的,就是他的兄长和妹妹。他此言,可不就相当于将他最在乎的人的性命交托于自己了吗?他该是有多信任自己,才会把如此艰巨,却又如此重要的任务,单单交给自己一个人呢?
澜于是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了。尽管相较而言,他还是更愿意守护孙权。
这种心情颇为强烈,却不止是因为想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澜虽在执行孙权交给自己的任务,心里却还是惦记着主公那边的状况,想着越快完成任务越好,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尽快赶回主公身边。
他孤身一人,澜总是有些不放心呢。
可现在……
看着空无一人的水牢,地上触目惊心的血渍,澜头一次有了惊慌失措的感觉。
以他做刺客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出血量,彼时被关在这里的人指定是活不成了。至于对方的尸体,究竟是被扔进了海里,还是拖出去喂了狗,澜并不知道,也不敢乱猜。因为,那人是他的兄长,孙权最为敬重的兄长!
澜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海上那个尚在等待自己消息的人交待,他只知道,他眸中那令自己一眼便难以忘怀的星光,怕是又要熄灭了吧……
孙权临江思念孙策时的惆怅,梦到孙策惨死那晚的惊恐,澜记忆犹新。他有多么重视自己的家人,有多么重情重义,澜全都看在眼里。
可是,如今“假死”成了“真死”,孙权该怎么办?自己又要怎么办呢?
正在澜思绪乱飞之际,一道黑影悄然而至。即便澜心有杂念,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在黑影出现的瞬间,眼神一凝,无声握上了自己腰间的猎刃。
“好久不见啊,澜,魏都……叛徒……”来人正是司马懿,魏都军师。他玩味的看着澜,那个昔日与他归属同一阵营,后又背叛了主公的家伙。
澜并不多言,持刃袭向司马懿。他动作迅疾,攻势凌厉,带着不斩此人誓不休的霸气。新仇旧恨,今日一并报了才好!
司马懿见此也不再多言,迎身而上,与澜战在一起。
与此同时,海上的雾气散去,魏军数量惊人的战舰悉数显露。与孙权那一叶扁舟比起来,像极了一个个嗟待掠食的噬人鲨。
“曹公,鱼没钓完就要开打了吗?”孙权轻叹口气,状似遗憾的道。
曹操却道:“仲谋,看你年少,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有意思。曹公大费周章,居然只是为了跟孙某做交易。那不妨说来听听。”孙权收了鱼竿,起身望向曹操。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惜手段。孙权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也对他口中的交易没有多大兴趣,只是澜那边还没有消息,他尚且需要继续为他拖延时间。
“听说,日前仲谋曾在海上捡到一条小鱼,见他伤重,心生不忍,便带回了江郡医治。不知此事,是否属实?”曹操睨他一眼道。
他说的,是澜。
孙权桃花眸微眯,谨慎道:“寻常小鱼,不足挂齿。曹公可是对他感兴趣?”
曹操嗤笑一声道:“从我魏都出去的,纵然只是一条不起眼的小鱼,也可能搅得江郡不得安宁。倘若仲谋于心不忍,亦或是不甚在意,我自然会替仲谋解决这个麻烦。”
曹操话中是一切尽在掌握的绝对自信,孙权暗自咬了咬牙,道:“那曹公打算用什么作为交换呢?他虽算不上重要,但怎么说,也是仲谋闲暇时刻,可用以把玩解闷儿的爱宠,曹公难不成只凭一句空口白话,就要夺人所爱吗?”
“说是交易,那自然不会欺负了仲谋。空手套白狼、坐收渔人利的勾当,曹某瞧不上眼。”曹操说着,一边递了个眼神给船上人。
孙权顺势看去,就见一条染血的条状物被人从船上扔下,飘飘荡荡,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他心尖微动,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却在握住的一瞬间心神剧震。
那是条发带,一条橙红相间的发带。那模样,孙权再没有那么熟悉了。虽然已经有些陈旧,但握上去依然十分柔软。
——那是原本缠在孙策头上的发带。
“仲谋,这个筹码,可够?”
孙权沉默良久,才道:“一命抵一命,合适的很……”
曹操扬起一边嘴角,拍了拍孙权的肩膀,道:“那么,我等你的好消息。十日之内,若未能见到那条叛主小鱼……仲谋,我们吴郡再见。”
海面之上,巨舰面前。曹操乘船而去,却是将用以震慑江郡的巨舰留下,每过一日,便靠近江郡一分。
孙权垂着头,握着发带的那只手陡然一紧。凌冽的海风将他的发丝吹的凌乱,那风中肆意作乱的无形之手似乎对这个貌美少年格外感兴趣,时刻缠在他身边,扰弄着他本就一团乱麻的心绪。
“……澜,对不起,为了兄长,我只能放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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