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求求您，也带着我们一同离去吧。”
就在安东尼奥拉着青年在院中安排撤离的事宜时，忽然，院子外闪过几个人影，他们的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看起来像是一些流落街头的乞儿。
似乎是安东尼奥仍在城中的消息不知何时被传开，渐渐地，屋子外竟围拢了数十号人。他们有老有少，却几乎看不见青壮年。
在昨夜的撤离时，他们被人遗忘在了城市的角落里。在这座被绝望所笼罩的城市里，原来并不止这一家人被留了下来。
这是这座城市里，最弱势的一群人。有一些人因为失去了独自逃难的能力，而被迫滞留于此。但这其中，自愿留在此地与自己的家人或祖屋共沉沦的，亦不泛其人。
沈宜嘉和安东尼奥环顾四周，竟发现他们的脸上似乎正泛着释然的微笑。
沈宜嘉觉得，应当尊重他们的意愿。让想要留下来的人留下，帮助想要离开的人离开。
如此想着，沈宜嘉轻轻扯了扯安东尼奥的袍角，附在他的耳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有些担心，这个过于严肃的青年会强硬地要求所有能够动弹的人撤离。
但好在，她担心地过了度，安东尼奥显然与她想法相似，在听罢她的意见后，轻轻点了点头，重新望向了屋外聚集的人群。
“你们是因何事而滞留于此？”他高声问道。
“将军，我与我的弟弟父母早亡，从小便与乞讨为生，根本没有供我们赶路的干粮……”一个半大的少年乍着胆子回答了将军的提问。
沈宜嘉仔细打量了一眼这个少年，果然见他的身旁，还紧紧地牵着一个比他略小一些的孩子。
她在心下叹了口气，在这个古老的年代里，这样的惨事似乎格外的多。
安东尼奥的目光扫过院外围拢的人群，他们的眼中交织着绝望与微弱的希望。而少年的话，则宛如一把利刃，割开了这座繁华城市表面下隐藏的疮痍。
“没有干粮……”安东尼奥低声重复着。虽然他并非城市的执政官，让城中的居民过上富足的生活，那本事维尔图斯的职责。
可此时这一双双渴求着逃生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在他自以为值此升平治世，所有人都共享着帝国的繁盛与富饶的时候，仍似一条皮鞭抽打拷问着他的良心。
忽然，安东尼奥转身面向马克西米乌斯：“医生，请你先带着露西亚和利奥到屋内等候。我和宜嘉小姐需要处理一些事情。”
忽然被安东尼奥点了名，沈宜嘉仍有些反应不及。但出于对青年的信任，她仍轻轻点了点头，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示下。
“还有多少人是因为缺少物资而滞留？”安东尼奥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在这样的时刻，格外地令人感到安心。
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随后几位老人和带着孩子的妇女怯生生地举起了手。粗略估算，竟有二十多人。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颤巍巍地开了口：“将军，我和小孙子只有一小袋发霉的面包，走不到下一个城镇。”
而很快，另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也哭泣着说道：“我丈夫是码头工人，上次出海后再没回来。我没有钱雇车，背着孩子走不了远路。”
……每一个滞留于此地的人们，都有着他们不得已的理由。
安东尼奥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沈宜嘉轻轻触碰他的手臂，低声道：“我们能否帮助他们？你家中应当有储备...”
这个提议实在有些慷他人之慨，因此让沈宜嘉心中有些犹豫。可如今这里，唯一能够帮助这些人的，也只有安东尼奥那些未及带走的丰厚家资了。
这些被多米尼乌斯认为，在紧急关头可以舍弃的东西，却是能够让眼前的人们活命的救命物资。
沈宜嘉相信安东尼奥的善良与仁慈，相信他为民着想的初心，相信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提议而气恼。
果然，听见了沈宜嘉略带迟疑的提议，青年忽然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来。他的眼睛亮晶晶地，里面似乎盈满了被人理解的喜悦。
沈宜嘉听见他忽然弯身附到自己的耳边说：“真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宜嘉。”
旋即，还不待沈宜嘉反应过来，他已抬头望向众人，高声宣布道：“愿意离开庞贝的人，随我来。安东尼乌斯家族府邸有足够的粮食和物资，可以分发给各位。”
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感激涕零的哭泣。
然而，仍有部分人站在原地不动，他们的眼神平静而决绝。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代表这些人开口：“感谢您的好意，将军。但我的家族在庞贝已经生活了五代人，我的父亲、祖父都葬在这里的墓园。我宁愿与祖先同眠，也不愿孤独地死在他乡。”
沈宜嘉感到一阵心酸，她看向安东尼奥，发现他的眼中闪烁着理解的光芒。
他向那些选择留下的人微微颔首：“罗马为有你们这样的公民而骄傲。愿诸神赐予你们平静。”
说完，他转向那些渴望生存的人：“能走动的帮助行动不便的，成年人照顾孩童。我们即刻出发。”
就在这时，马克西米乌斯和露西亚走上了前来。年轻医生的脸上带着坚定的表情：“将军，我和露西亚可以帮忙。我熟悉这些街坊，知道谁最需要帮助。”
露西亚紧紧握住了沈宜嘉的手，恳求道：“利奥会在屋里照顾祖父母。请让我们为您分担一些。”
安东尼奥审视他们片刻，在这样人手匮乏的时候，如马克西米乌斯这样的青壮年便显得尤其珍贵。
终于，他点了点头：“很好。马克西米乌斯，你负责组织这些人，确保没有人掉队。露西亚，你协助沈小姐照顾妇女和儿童。”
见众人不再有异议，事不宜迟，一群人颇为浩荡地快步向着安东尼奥的宅邸走去。
*
在去往安东尼乌斯府邸的路上，沈宜嘉目睹了庞贝最后时刻的惨状与尊严。
街道上散落着被丢弃的行李，有些房屋门户大开，显然主人离去地匆忙；而另一些则紧闭门窗，也许里面的人选择了与家和记忆共存亡。
维尔图斯的命令依旧没有被很好的执行下去，又或许，这只是那些能够感同身受的官吏们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越靠近贵族区，街道越发空旷。安东尼奥的府邸矗立在一排柏树后，高墙大院显得庄严而孤寂。
大门并未紧锁，因为早已不再需要。昨日还热闹繁忙的华美庭院，此时空无一人，却让第一次踏足此地的贫民们纷纷看直了眼。
“库房在宅邸的后方，大家随我来吧。”安东尼奥简短地解释，脚步未停，径直穿过廊柱环绕的中庭，走向后院的粮仓和库房。
粮仓的大门被一把巨大的铜锁锁住，但好在作为此间的主人，安东尼奥自然保留着所有关键之处的钥匙。
他很快便找到了对应的那一把，插入锁孔，用力转动。
“咔嚓”一声，锁开了。
但推开那扇沉重木门的过程有些艰难，没有了奴仆的帮助，安东尼奥必须用肩膀抵住门板，全身发力，才能将那门缓缓推开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灰尘从门楣上簌簌落下，沾在他汗湿的额发和精致的衣袍上，他却毫不在意。
门内，是堆积如山的谷物袋、成桶的橄榄油、葡萄酒、风干的肉条以及各种储备物资。规模之巨，远超沈宜嘉的想象，足以支撑一个大家族数月之用。
安东尼奥看着这些储备，脸上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凝重。这些物资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财富的象征，而是沉甸甸的生命之重。
在众人还对着这堆积如山的物资发愣时，他已毫不犹豫褪去了上衣系在腰间，露出精壮的上身，旋即走进了库房中，扛起了一袋粮食。
沉重的麻袋压在他的肩头，因为吃力而贲张的肌肉，充满了异样的美感，让沈宜嘉舍不得移开自己的眼睛。
可青年变得有些沉重的步伐，微弯的脊梁，还是让她意识到，这一袋粮食的分量恐怕不轻，她赶忙上前两步，帮着扶住了麻袋，希望能以此来减轻安东尼奥肩头的压力。
青年感受到了肩头的轻微诧异，侧头冲着沈宜嘉微微一笑，就这养两人协力，扛着麻袋走到了仓库外。
“马克西米乌斯先生，这是一袋无花果，请你为想要离开的人每人都分发一些。仓库中应当还有橄榄和肉干，以及硬面饼。这些东西可以保证大家能有足够的体力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安东尼奥随意抹了抹额头渗处的汗水，指挥了起来。因为常年带兵打战的缘故，安东尼奥对于一个人要在野外生存需要什么东西十分的熟悉，很快便将事情都安排妥当。
众人分工合作，如肉干、面饼这样体积较轻的东西便由那些尚有些体力的男人们从仓库中扛了出来，而女人们则在一旁忙着用水囊分装葡萄酒。
出于求生的本能，所有的人都在竭尽全力，想要快些，再快一些，准备好这些维持生存的物资，尽快逃离庞贝。
可当一切准备停当，这些受惠于安东尼奥的百姓，却并未急着逃离，而是一一朝着安东尼奥跪了下来，满脸激动地向他表达着自己的谢意和感激。
在灾难来临之前，将军的恩赐比神明的救赎更早到来了。
安东尼奥看着这些早已被生存折磨得满脸愁苦之色的百姓，这是他的人民。而他们的谢意并未让他感到丝毫的自得与骄傲，反而似一个比方才背负的麻袋更加沉重的重担，压在了他的心头。
“请不要因我而停留，若你们还愿相信我的话，就往西北的方向逃离，不要犹豫，不要迷路，当灾难降临时，唯有那里是你们的生路。”
安东尼奥将这些跪在地上的人们一一搀扶起来，催促着他们，踏上了属于他们的生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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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倒计时·第22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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