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山记得十分清楚,澳洲,是唐泽富川全世界寻医的第一站。
“你在干什么?”
影山没有回头,仍专注地看着手上正逐渐被叠整齐的衣物。卫衣、衬衫,薄的、厚的外套被他一一折成方块放进一旁敞开的行李箱中。好一会儿,凹槽被填满,影山终于回头看向卧室大门的方向。
富川倚靠在门框上,柔顺的黑发搭在肩头。日本已是深秋,她身上一层又一层地裹着厚重的衣物。可细细看去,还是能发现手背密密麻麻的针头,以及那身体的微微颤抖。
已是极具病容的一副身躯了。
“我会陪你一起去拜访医生的,”影山微微皱着眉,语气近乎强硬,“你答应过我的,什么事都要一起面对。”
富川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就在影山等得生出几分紧张之感来时,她蓦地开口:“我不想你去。”
快速而简单的五个字,一下子就令影山泄下气来。他有些茫然,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双唇竟是张开又闭合了好几次。
“你的体育生涯还有很长的路,你想放弃吗?那可是你一直以来都最喜欢的东西。”唐泽富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露出往常一般的笑容,轻轻地说:“把东西放回去吧,明天送我到机场。”
于是他便再没能和富川一起,没能陪她走过一次又一次的治疗,也没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
翌日,影山依旧在清晨早早地醒来,在简单的洗漱后穿过会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和长长的葡萄架走廊,到一整个都被阳光覆盖的早餐厅吃饭。
安东尼夫人肩上披着绣着碎花纹样的坎肩,银制的眼镜框在春神的照拂下晕出暖色的光圈,而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更是饱含悲悯的温柔,像神女注视着世间可怜的万物。
影山也被包含其中。
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妻子总在第一个春天的电话里与他讲,房东太太是一个令人见到了就忍不住发自内心笑出来的温暖的人。
早餐是典型的英式,漫长的三十分钟在影山如坐针毡的焦急中流淌而过,终于,安东尼太太放下餐叉,缓慢地站起身对影山说:“走吧,去后花园。”
别墅在墨尔本郊区,早晨是祥和的静谧。一时间,世界里只剩下影山和安东尼太太踏在木地板上的哒哒脚步声。
“富川是一个很容易令人喜爱的姑娘。”
影山垂头,怔怔地望向走在自己前面几步远的老太太。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可嗓音里的平和与沉稳还是令他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去。
想知道更多。
富川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她遇见了什么人吗?她有开心地笑吗?
“这间房子原本只接受长期租客,可是富川那双眼睛令人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最初她没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是我这有点‘敏感’的老太太一日一日地看着她消瘦下去,最后还是询问了她真相。”
影山的心猛地一揪,保持着沉默。
“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这样一个人有伴侣的话,那个人会有多幸福,又会有多痛苦?”
走过最后一个拐角,清甜的花香扑面而来,映入影山眼帘的,是充斥全部视野的玫瑰花。
“那么两位认为彼此的代表花朵是什么呢?”
录制间外的亲友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日向翔阳为自己的好友捏了把汗,害怕他说出什么奇怪东西,或者更糟——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出乎意料的,唐泽富川和影山飞雄几乎是同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蓝色月见草。”
“玫瑰。”
一瞬间,除了影山自己,其他人竟都有些呆滞。意外影山没有什么犹豫就给出了答案,也意外这个答案本身。
但不过几秒,所有人又都一齐笑出来,是啊,唐泽富川可不就是玫瑰吗?
于是日向和木兔又在亲友团里大叫起来:“好样的,影山!”惹得唐泽富川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看向自己丈夫的目光满是揶揄。
“为什么这么震惊?这不是很简单吗?富川就是玫瑰啊。”
*
“富川给人的感觉很像玫瑰呢。”
思绪回笼,影山意识到此刻在自己眼前肆意绽放的、摄人心魄的,是真正的玫瑰。鲜红的玫瑰,就如同永远不会消逝的太阳。
“前年的春天,应该比现在更早一点,我心血来潮想在花园里种玫瑰。富川知道后,第二日就让人送了玫瑰株过来。
“一株又一株巨大而明艳的大马士革玫瑰,一夜之间就从太平洋对面出现在这里。我当时想,这可真是像魔法一样的事情。”
“可是当富川抱着一束花从玫瑰田深处走出来时,明媚的日光照耀着她的发丝、她的身体,我看着那张已经苍白的脸在花与光的温暖下焕发出一股生命力,又看着她已经过于清瘦的身体在春风里摇摇欲坠,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已经如此明显。”
“比起一夜乍现的花田,富川才更像一场盛大的奇迹。”
和煦的暖风将影山额前的碎发吹起,他终于露出了自落地澳大利亚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是啊,小川她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
在见过玫瑰花田之后,安东尼太太在接下来的几天又领着影山去了墨尔本其他几个地方。
走过唐泽富川经常拜访的墨尔本大学的草坪,品尝了她赞不绝口的甜品店,还有隐藏在街道角落处的猫咖,影山似乎在这次迟到了两年的异乡之旅中,窥见了妻子当年独自求医时,疲惫与痛苦之下的微小快乐。
一连数天都是难得的晴好日子,就连已经在这儿生活几十年的安东尼太太也忍不住调笑了几次,说上帝也希望影山能拥有一次完美的旅程。
一周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影山就要回日本继续接受训练。专车停在别墅前,等待迎接的主人结束最后的告别。
“我知道你和富川都是日本很优秀的运动员,富川也很为你骄傲,”安东尼太太将一封有雪花压纹的白色信封递给影山,一如半个月前的云雀田教练,
“所以请带着富川那份一起,好好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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