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秋伸出手指，不满地轻轻戳了戳堆成小山的蟠桃，嘀咕道：“难不成还得再去找些人参果？树上只剩没熟的了，或许勉强能用？”
杨戬沉吟片刻，开口道：“西王母设置进入昆仑秘境的条件时，必然考虑到蟠桃并不是说有就能有的，既然能让人进入，蟠桃数目不会太多，必是能达到要求的。或许是我们还缺了其他某些条件。”
就在这时，一直隐在暗处的乌隐和梅志奇也走了出来。金雪柳向杨戬介绍道：“他叫乌隐，是我的救命恩人。”
杨戬望向乌隐，对方却只是静静点头，目光很快重新落回金雪柳身上，沉默得像一道影子。
乌隐早已认得杨戬，只是他向来对玉帝的亲族不甚在意，从前也只知执行小金乌的命令，甚至乐见天庭内部纷争。
但自从自遭到小金乌迫害，他明白小金乌对蜀地和自身信徒的情感并不像他想象那般深重。
他无奈放弃对小金乌的盲从，一方面竭力隐藏行迹，另一方面也担忧小金乌会因金雪柳破坏其计划而报复于她。此刻他选择缄默，周身却透出一种无声的守护。
杨戬却误解了“救命恩人”四字，以为是他解了金雪柳所中的凤凰血毒，又见他并非祖龙血脉，不由心生几分敬意。
金雪柳顺势将封神榜与蜀地气运相系的真相告知杨戬。杨戬神色一凛，朝乌隐郑重道：“此事关系重大，多谢你出言提醒。”
此时他心中也终于确定，金雪柳早已清楚老巫与封神榜的牵连，派羿秋跟踪、抢夺蟠桃皆是有意为之，当日在离合楼中隐在暗处的，必然也是她。
“不必客气。”乌隐只淡淡应道。
“所以那日在离合楼……”杨戬轻声试探。
金雪柳早知瞒不过他，既已离开天庭，少司命也不在近前，便坦然承认：“是我，乌隐当时也在附近。我原是为查干娘下落才潜入地府，后来又去离合楼想再寻线索，不料正遇上你们。好在蜀地气运之事与土地神相关，而梅志奇正是蜀山山神……”
梅志奇挺了挺胸，自信接话：“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金雪柳又将返回蜀地所见弱水肆虐、族人失踪，以及前往地府寻人的经历娓娓道来，尤其提到周琅与金麒麟尚在人世的消息。
“果真？”杨戬眼中蓦地一亮，惊喜道，“那实在太好了！他们是我落难时最早相识的伙伴，如今得知安然，只盼他日能重逢相聚。”他语带欣慰，当初悲剧发生时，他满心充满愧疚与担忧，至此方长舒一口气，释然而笑。
羿秋也打开了话匣子在一旁绘声绘色补充起她们与忘川、乌隐相识的经过。
杨戬不时点头，出声询问细节。
梅志奇虽已听过，仍不时啧啧称奇，又问起乌隐来历，却见对方依旧闭口不答。
杨戬通过羿秋所述，方知自己先前误会，连忙问起金雪柳身上血毒如何得解。
金雪柳嫣然一笑：“还记得我们救过的那只猫猫吗？它竟是祖龙之子狴犴，饮过它的血，我便好了。只是它救我之后便离开了。”
她索性从不告而别离开华阳府说起，最后似不经意般提道：“说起来，还是你兄长‘杨大郎’赠我风云拍卖会的邀函，我才下决心前往……”
杨戬闻言神色微变，她却见好就收，并不追问他的家事，只轻巧转开话题：“说了这许多，我都渴了。”
她随手拿起一颗蟠桃，玩笑道：“这么多蟠桃，又大又红，闻着香真叫人口水直流，光看着不能吃，实在诱人。不知能不能解渴……”
话音未落，她忽然怔住，眼中蓦地闪过一道亮光，急声道：“等等！我差点忘了——部落的族人，严格来说并非蟠桃成精。最初那两位老祖宗，全身只剩桃核。他们应当是蟠桃桃核所化的精灵！”
梅志奇最先反应过来，理解了她言外之意后，仅盯着蟠桃两眼放光：“那……我们岂不是有口福了？”
既知需以桃核开启秘境，那么如何取得桃核呢？自是食桃取核喽。
金雪柳率先咬下一口，果肉清甜汁润，齿颊留香，她连忙招呼众人同食。杨戬接过她递来的蟠桃，见她吃得眉眼舒展，不由含笑亦尝了一口。
乌隐仍在迟疑，梅志奇却已狼吞虎咽起来。羿秋虽不需进食，也好奇地捧着蟠桃端详。
几人吃得欢快，不多时，皆已饱腹，羿秋便将其余蟠桃一一剖开，桃肉尽收锦囊，只留桃核置于祠坛之上。
众人正欲施法，杨戬脑海中忽地响起少司命冰冷的传音：“杨戬……既然你们识破我的打算，封神榜迟早落入你手，我便也认了。但你承诺封印西王母之事，可还作数？”
杨戬神色未变，心念回应：“西王母神力非凡，且昆仑秘境里存在什么危险尚未可知，此行变数甚多，我未必能如愿封印。”
“你要出尔反尔？”少司命语带怒意，“若非有我，你们岂能寻得秘境入口？又岂能在此享用蟠桃？那么多蟠桃，真是便宜你们了！” 说到最后，她声调骤扬，显然愤慨至极。
杨戬沉默片刻，终道：“我尽量。”既然曾经应允，他亦不愿背信。
“你须想清楚，”少司命语转阴沉，暗含威胁，“西王母若出秘境，必会拥护陛下，严执天条。她与你母亲旧有嫌隙，届时局面如何，尚未可知。”
杨戬闻言拳心微紧，厌极她屡以母亲相胁，只蹙眉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杨二？”金雪柳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敛回过神来，与众人一同向西王母祠施法。
法力渐渐聚和，达到某一个点，碑文逐一亮起，祠坛上桃核忽然剧烈震颤，相互碰撞着，最终排列成阴阳鱼的形态。
阴阳鱼极速旋转，一道光华骤现，将众人尽数卷入其中。
远在天际的少司命还想再言，却见他们竟已瞬间进入秘境，秘境之口彻底关闭，再欲跟在后面进入已经迟了。
恰在此时，一道传讯符飘至她掌心。
居然有人敢在她生气的时候打扰自己？
她冷哼一声：“你有何事？！”
“何故如此动怒？”那端传来一道温和声线，像春风化雨般抚平她的心绪。
少司命语气瞬间柔缓下来：“啊，大司命……原来是你呀，我正查到些事，回去再细说。”
对方轻笑：“我在重华处行六博棋，他今日手感极好，我实在顶不住了，你速来顶上。”
少司命顿觉头疼：“又下棋？重华星君明明公务繁忙，怎日日有空精进棋艺……”若西王母归来，呵呵，这六博棋指定不能下了。
不过，大司命竟想找她抗住重华的棋力？估计她过去也是无用。其实她棋力亦不精湛，也就上回在洛神居处，碰上后羿，爽爽地赢到手麻，然后干脆利落地将他行迹告知水德星君。
可惜，后面水德星君竟然关不住他，让他逃跑了。
终究是自己为他们奔波劳碌，承受住了所有。
她一面应声，一面掐诀施法，在西王母祠外布下一道监察秘术，随即转身化作流光遁去。
……
金雪柳回过神来，仰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白玉阶，缓缓拾级而上，步入一座恢弘而幽深的大殿。
殿内光线晦暗，宫女手持宫灯悄步趋近，她才看清殿中那道消瘦的身影。
那人正虚弱地倚案而立，宫女奉上一碗浓黑药汤，苦气弥漫。他掩唇低咳，面色苍白如纸，正是神鸦国国王，乌隐。
神鸦皇室曾因惹怒妖邪而世代背负诡异诅咒。凡是皇室血脉，年至三十必染怪病，体衰神弱，终日以药续命，病重时甚至需饮人血才得以苟延残喘。
或许是逆境造就了非凡的毅力，诅咒增强了血缘间的凝聚力。历代皇室子女接团结一心，鲜有互相坑害的事迹，脱颖而出的历任国王也都精通文才武略，将国家治理得不错。
乌隐自登基以来勤政图治，今年恰满三十，诅咒如期而至。
近日有大臣幸逢方外之人，大喜之下引荐给国王，言其对于诅咒有解决之法。
乌隐顿时从病床上惊坐而起，沐浴焚香，恭迎其入宫，强撑病体彻夜长谈。
翌日，他欣喜若狂亲送其人出宫，一则方外之人带来的奇闻也随之悄然在宫里宫外广泛传开。
据说东海之外有蓬莱仙山，山居仙人，朝饮晨露，暮乘云气，缥缈难寻。山中有一位“蓬莱玉子”，幼时流落仙山，得麒麟相救，又蒙仙人抚顶赐福，如今已不知活了多少年，依旧容颜不老，长生不死。
方外之人进言：若以蓬莱玉子之血肉炼丹，可破诅咒，得长生。
然而蓬莱路远，更需跨越茫茫大海，其中妖魔横行，险阻重重。
乌隐早已忍受诅咒多时，每当夜晚更是苦痛难耐，恨不得将身上痛处割下。如今有解决之法，只需一人之血肉便能彻底解决呼唤，永护社稷无虞。
他自是相信无疑，慢步徘徊，心怀激荡。但问及何人可往，满殿寂然。
为了平息国王怒火，方外之人连忙向他举荐一人选：“镇边的文狸将军，武艺超群，身负玄法，若遣其往，必能迎回蓬莱玉子！”
于是，戍守边关的“文狸将军”金雪柳被急召还朝。
“文狸将军！”乌隐一见她，疾步迎上，眼含热泪紧紧将她抱住，“如今孤能倚仗的，唯有将军了！若你能带回蓬莱玉子，凡你所求，孤无有不允！”
为臣之道，贵在知进退，时不时表现忠心，尤其是领兵的守将，必要时暴露些缺点，比如贪财……才不至于被君王忌惮。
金雪柳深谙此理，当即躬身应道：“臣定整军备船，渡海寻仙，不辱王命！若得凯旋……”她略作停顿，朗声一笑，“自当向大王讨些黄金美玉，越多越好！大王到时候可不要忘了今日之言。”
乌隐纵声大笑，险些喘不过气：“孤定不会忘记你的功劳。孤的性命，就托付给将军了……孤会一直等你归来。”
他颤手指向方外之人呈上的玉盒：“此乃孤特为将军求来的灵药，快快服下它，可保你遇险无虞。”
金雪柳双手接过玉盒，触手冰凉。
那方外之人摇扇笑道：“此乃九阳丹，机缘偶得，将军放心服下，其妙用暂时还不能说，到时候将军自然知晓。”
她指尖轻抚盒面，却未立即开启。
她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却说不清缘由。她对眼前的乌隐怀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信任并未让她对他产生疑虑。
可周遭的一切，包括这宫殿、这使命、这弥漫的药苦气，无一不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幻感，仿佛隔着一层雾霭，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蓬莱仙山、蓬莱玉子……传说缥缈，仙踪难觅。理智告诉她，以他人血肉炼制丹药违反了某种事物，是不好的，是不对的。
可具体是什么呢？她仿佛知道答案，那答案就在记忆的边缘浮动，呼之欲出，却又被一层无形的纱幕牢牢遮蔽。
她只模糊地意识到，眼前绝非表面那般简单，或许是自己忘记了什么特别重要之事，然而王命如山，她深知自己不可违背。
或许唯有前往所谓的蓬莱仙山，这种虚幻感才能得以解决。
更何况，满朝文武对炼丹之事竟无一人提出异议，众口一词，皆称颂陛下洪福，天赐解法。
一般来说，对于以人血肉炼丹，正常的朝臣难道不会……诶？会做什么呢？她又忘了！
在这异口同声的赞许中，她独自的疑虑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渐渐地，那点不安也被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共识所消磨，她甩开杂念，试图将那份莫名的不真实感压至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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