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簌簌地还在下,风声却大了些,呼啸着将窗户刮地咯吱作响。
上官鹤醒来的时候,耳边嗡嗡的,隐约觉着是这风声闹的。睁眼往窗外一看,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早已没了午后时的光亮,光线幽幽,映得窗纸昏黄,约莫着得有酉时了。
屋内没点灯,四下里光影黯淡。地龙还算暖和,倒是几个炭盆里只剩几点火星,唯有银灰色的残烬覆着一角冷炭。
已经多久没有梦到这些往事了。
不知为何有种恍惚之感,上官鹤怔了好一会,才算回过神来。他动了动脖子,只觉出头昏脑胀,太阳穴针扎似的刺痛。睡时手臂是被半边身子垫着的,压得发麻,这会不大能抬起来了,肩膀也酸的厉害。屋内空气闷得发滞,他撑着桌子站起身,去开门透气。
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带着一股雪意,冻得他打了个激灵,倒是将脑中的混沌驱散了些。突然想起来他在暖和的室内捂了一下午,也没套个厚衣服就出来吹冷风,保不齐晚上又要发起烧来。
算了,出都出来了,也懒得回去再穿了。上官鹤静静地站在廊下,斜倚朱柱,望着远处失神,任发丝和衣袍在风中翻飞摇曳。雪下的很密,风卷着雪片从瓦楞缝隙间穿过,整个残江月仿佛都被这素白的薄雾遮住了。
没立几息,阿虎噔噔噔地踩着楼梯上来了,手里提着食盒,还额外拎了个小酒壶和油纸包。见上官鹤穿着单薄地在这吹冷风,立马念叨起来,
“二当家,这天这么冷,我和弟兄们在外面活动着都冻得不行,你还穿这么少,真是不要命了。”
催着上官鹤进屋,见屋内昏暗,炭盆也灭了,不得不先把食盒放下,转头去将灯点上,又给炭盆里添满上好的银丝炭,边干边嘟囔道,
“天黑了灯也不点,没炭了也不叫我或者阿龙来添上,唉,真不知道拿二当家你怎么办才好了。”
上官鹤有些无奈,话未出口先咳了起来,好一会才止住,阿虎又是给他拍背,又是给他递水,心疼的眼神看得他心中充满歉意,
“麻烦你了,阿虎。”
“这算什么话,以后别这样说了。先来用晚饭吧。”
屋里点上了灯,亮堂起来了,看着温暖了许多。阿虎将食盒打开,从第一层端出来一只白瓷碗,揭开盖子,里面的粥还冒着热气。
“孙大娘今日熬了山药莲子粥,用的是岭南细米小火慢熬,十分清甜。”
又从第二层取出一只蒸碟,是金灿灿的蒸蛋,
“这是葱花蒸蛋,孙大娘还加了肉沫进去,入口又香又嫩。”
第三层是一个汤盅,掀开食盒盖子的瞬间,水蒸气在白瓷表面上凝成水珠,阿虎龇牙咧嘴地端出来,险些被烫着,
“这是五元炖鸡汤,阿龙出完任务回来亲自去伙房看得火候,炖了足足两个时辰。”
食盒最后一层没有打开,阿虎说是润肺止咳的雪梨百合银耳羹,等饭后再用。
阿虎将食物一一摆好,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这些饭菜皆清淡营养好克化,香而不烈,软而不腻,一看就是费了大心思为他专门做的调理之食。他此时虽然胃口不佳,但不忍心辜负了阿虎叫他失望,还是拿起勺子慢慢喝着粥。
见阿虎一脸满足地看着他吃的模样,上官鹤问他怎么不吃点,得到阿虎已经吃过了的回复后,便在心里叹口气,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感,努力将粥咽下。
二人面对面而坐,离得有些近,上官鹤闻到阿虎身上有几缕浓郁的香气,似乎是衣袍上沾染了花香与酒香,他感到有些熟悉,
“阿虎,你今日喝的什么酒,怎么身上酒香味这么重。”
阿虎低头嗅嗅自己的衣袖,
“还真是呢,二当家你有所不知,今日乔乙的妹子来给他哥哥送酒和糕点。他妹子是个煮酒女,前些日子才从江南来到京城投奔乔乙,今日来的时候见夜游神的弟兄们都在,干脆在观月厅中煮起了酒请大家喝。这酒可是江南苏州特产的桂花酒,乔乙妹子亲手酿的,煮完更是香醇浓厚,我身上的香气应该就是那时沾染上了。”
阿虎突然一拍脑袋,急忙将刚刚就受到冷落的酒壶和油纸包端上来,拿了酒盅给上官鹤倒上了一点,又将油纸包解开,里面是几块糕点,
“差点忘了这桂花酒,二当家你可千万别告诉阿龙,他本来不许我拿酒给你的,但是我觉得你病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有口酒解解馋,而且乔乙也觉得这样好的酒不给二当家尝尝就可惜了,所以我就偷偷拿了一点上来,不过二当家你可不能多喝,只能尝一点点。还有这是乔乙他妹子亲手做的枣泥麻饼,可好吃了,你也尝尝。”
枣泥麻饼是苏州传统糕点,他幼时吃过,虽然十分甜腻,但是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说,仍是块美味的点心。但是现在就算他有心也吃不下东西,更何况他早已不是孩子了。
他端起酒盅来,先是摇晃其中液体,见其清澈透亮;后又凑过去轻闻,果然是米酒香味醇厚,桂花香气浓郁;随后微抿一口,口感细腻顺滑,回味悠长;酒好,煮的也好。
他听阿虎问他,
“二当家,没记错的话,你不也是江南人士吗?你之前喝过吗?”
桂花酒啊……
上官鹤放下酒盅,浅笑道,
“没喝过,倒是闻过。”
“闻过?”
上官鹤不语,将杯中剩下的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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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东道观察使李敏望风尘仆仆地自吴县赶回来,先是去了赵廷文府上查探,翌日未歇,便马不停蹄地来见南珩。
南珩请他入座,亲自斟茶递杯,李敏望谢过,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南珩身边乖巧坐着的上官鹤,欲言又止。南珩见状嘴角轻扬,端过点心来放在上官鹤面前,轻抚着他的头,开口道,
“这孩子是我救下的一个小乞儿,因故不能言语,只不过粘我粘的紧,李大人不必顾虑,有话直说即可。”
李敏望听罢,便也不在意了,微微点头,将此行所获详情娓娓道来,
“下官在吴县查到,赵廷文那本账册记录了江南诸多官员往来分赃的细节,吴县县令上官大人为人正义,知晓此事后还未有所行动,便被县丞背叛毒害,只有一道折子未被人发现,悄悄呈上了京城。那上官大侠乃是其子,带着妻儿逃到长洲县,虽将账册盗出,却也惨遭赵廷文灭门,而账册至今下落不明。不过下官曾听传言说这上官家的小公子或是死里逃生,若是他真还活着,不知是否知道账册的下落,想来一介幼童,独自一人存活的可能性也不大,应该也只是传言不实罢了。”
南珩颔首,示意李敏望继续,却没注意上官鹤紧握着的手,已经用力到颤抖。
李敏望叹息一声,续道,
“昨日下官已暗访赵廷文府邸,试探账册遗失之事。谁料赵廷文矢口否认,称账册安放妥当,如有其他便是假冒。他还向下官亲自展示账本,下官细细看过了,县衙账目来源支出皆无异常。”
南珩眉心微蹙,却未显惊讶,冷笑道,
“赵廷文此人向来小心谨慎,恐怕不过是提前做出的一副假账,掩人耳目罢了。”
李敏望凝眉道,
“只是如今尚不知赵廷文是否找回了账册。”
南珩端起茶盏,半掀杯盖,送至唇边吹凉至七分烫后浅啜一口,指尖轻叩杯身。
“不,并未找回。”
他淡声说道,声音不紧不慢,带着难以琢磨的笃定。
“殿下何以见得。”
南珩垂眸,将手中茶盏转了一圈,
“赵廷文手底下有一众亡命之徒,专门替他办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那些人的动向,若是账册已找回,又何必日日差人往城东而去。”
李敏望疑惑,
“为何是城东?”
南珩神色微寒,
“那盗取账册的上官侠士的旧宅,正是在城东。”
李敏望沉吟片刻,问道,
“殿下之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他们找到账册,咱们再夺来?只是如今时日紧迫,恐难久候。”
南珩却不急,徐徐将茶盏放回到案上,语气悠然,
“听闻赵廷文有两个孩子都早早夭折,所以极其宠爱他的独子赵三。”
“殿下为何说起这件事来。”
“我已将赵三押进驿馆地牢内,令典狱好生善待,不得用刑,他在狱中闹着要见他爹,不过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罢了。昨天典狱来禀告我说赵三脱了身上的织锦衣裳用来抵当贿赂狱卒,叫狱卒捎口信给他爹,我未加阻拦,想来赵廷文也该坐不住了。”
话音刚落下,富贵便进来禀报,
“殿下,赵廷文求见。”
李敏望一脸惊讶,南珩倒是慢条斯理地起身,
“看吧,这不就来了。李大人你请自便,孤去会会这个赵廷文。”
刚迈出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对上官鹤道,
“你乖乖在家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来。”
上官鹤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看他疑惑,又慢慢放开。
南珩安慰般地摸摸他脑袋,又请李敏望照看一二,便转身离去了。
赵廷文年届不惑,身形中等偏瘦,面色暗黄,唇上蓄着八字短须,看似低眉顺眼、憨厚老实,实则眉目间隐隐透着精明与戒备。他穿了一身素色官袍,见到南珩立马上前,行跪拜礼给南珩请安。
“下官长洲县县令赵廷文参见七皇子殿下。”
南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波澜不惊,也不叫他起身,只是微微扬眉,反问道,
“贵县怎知我是七皇子。”
没有南珩的命令,赵廷文不敢抬头看他,仍是伏在地上小心恭敬地回答道,
“回禀殿下,下官早已听闻七殿下微服私访江南,况且七殿下前些日子在城西行侠仗义,之后也未刻意隐藏行踪,因此下官斗胆遣人暗中查探,还望殿下恕罪。”
南珩闻言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倒是聪明。”
赵廷文额头紧贴地面,肩膀恰到好处地颤抖,低声道,
“下官不敢。”
南珩示意身后富贵上前扶他,语气平淡,叫人听不出情绪,
“起来吧,你既求见孤,所为何事?”
赵廷文躬身道,
“七殿下大驾光临鄙县,下官惶恐不安,特在府中设宴,若是殿下愿意赏光,实乃幸事。”
南珩扫视他一番,欣然同意,
“好啊,既然是贵县的一番盛情,那孤就却之不恭了。”
赵廷文忙又侧身行礼,恭谨地请南珩先走,
“下官不敢怠慢,已备好马车,还请殿下移步。”
到了赵廷文府上,南珩见门口立了两座石狮子,目光在那石狮子颈上略一停留。赵廷文神色未变,将南珩请了进去。
这是所四进的院子,廊庑连环,院内造景雅致,假山曲池相连,虽看似低调,但个中野心早在门口那两座石狮子上显露出来了。
当朝律令规定,官员府邸门口的石狮子需按等级严格划分。一品大员家门口石狮子颈上的璎珞数量应为十三个,称为“十三太保;其下官品每降一阶璎珞数便减少一个,直至五品以下不得摆放石狮子。
赵廷文为上州县令,官居六品,本不应设石狮子,可门口却赫然立着两座石狮子,颈上璎珞数为十,已然逾制。不过是觉着天高皇帝远,这江南官员又沆瀣一气,无人管辖,其野心真是昭然若揭。更何况赵廷文区区一个六品县令,一年俸禄不到百两,这院子造价恐怕不菲,他又如何负担得起。
南珩不动声色,由赵廷文一路引着前往宴厅。除贪污赈灾银两外,他在心里又给赵廷文加上了逾制这一罪名,等到查办的时候,挨条收拾。
进了宴厅,入内先是檀木镂空雕花的三扇座屏,精雕细琢以金漆嵌边;绕其后见正中摆一张八仙桌,覆以月白色细绫桌布,边角压鎏金铜镇,纹饰暗暗映着烛光。桌上陈列的皆是江南时令菜肴,素雅精致,以青瓷盛之,中央则是一壶白瓷温酒,隐隐散发出香气。
赵廷文将南珩请至上座,自己则坐于下首,招手示意府中下人凑近耳语,便马上有抱着琵琶的素衣乐伎上前来盈盈施礼,随后鱼贯而入屏风后坐下,纤手拨弦,曲声便如细水般流入厅中,清而不寡,宛转悠扬,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婉约含蓄。
南珩眉眼间透出一丝淡淡的兴致,
“贵县好雅兴。”
赵廷文双手举壶,替南珩斟上酒,笑容恭谨,
“殿下可知,苏州有双绝。一绝是这苏州弹词,二绝便是这苏州新酿桂花酒,殿下不妨以曲佐酒,细细品尝。”
南珩拈盏,先俯首闻香,再浅抿一口,唇角带笑,
“果真名不虚传,酒香醇厚,桂香浓郁啊。”
“殿下喜欢便好。”
乐声缓缓,美酒佳肴作陪,二人闲谈不及公事,只从风物扯到诗文。南珩本以为这赵廷文乃是不通诗词歌赋之人,没想到对答之间,也能收放得体,不失风雅。
酒过三巡,二人似是都有醉意,南珩面向屏风,递给赵廷文一个眼神,赵廷文心领神会,命人带乐伎下去。
南珩把玩杯盏,状似无意道,
“听闻贵县近日里丢了什么东西,正四处寻找。”
赵廷文执著的手微顿,随即垂眼抿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下官那日巡街,被一小乞儿偷去了荷包,说来这个小乞儿身手也算了得,穿梭于一众侍卫之中竟也能得手。这荷包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件,只不过是家中老母亲手缝制,上面绣了下官名字,因此便想着不宜大肆宣扬,暗中寻回,没想到却被殿下得知,实在是惭愧。”
南珩含笑看他,
“果真如此?可孤却听坊间传言道,赵县令正私下寻找一个账本。”
赵廷文神色平淡如常,甚至带了几分随意,
“市井讹传而已,殿下不可轻信。账册正好生存放在下官的府里,昨日李大人还来亲眼看过,若是有其他账册,想必皆为假冒。”
这个赵廷文,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南珩轻笑,不置可否,也不接他的话,反而亲自替他斟满一杯酒,赵廷文受宠若惊,慌忙起身接住。
“听闻赵县令有一独子很是宠爱?”
赵廷文闻言脸色大变,手中杯盏没拿稳泼了些酒出来,扑通一声跪下,
“犬子教养不严,惹下祸事,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宽恕,高抬贵手,将他从牢中放出来吧。”
南珩仿佛十分惊讶,酒也顾不上喝,作势要扶他起来,
“哎呀,贵县这是何意啊,怎能一口咬定是孤将令郎抓走的。当日街上百姓皆能作证,是盐运司的官兵抓走了赵公子,贵县该向盐运司要人才是。”
赵廷文不起,一抬头竟是老泪纵横,他抬袖拭了拭眼角,
“恕下官直言,盐运司向来只管盐道,突然插手城内治安必是有人指使,而且他们的官兵岂是常人可以随意调动的,更何况也只有七殿下有使用驿馆地牢的权利了。”
爱跪就让他跪着吧,南珩也不扶他了,面色冷下来,负手而立,缓缓道,
“赵县令,你可知人有旦夕祸福,全在一念之间。”
赵廷文感觉脊背蓦地一凉,额角沁出冷汗来,垂首问道,
“下官愚钝,不知殿下所言何意,还请殿下赐教。”
南珩慢慢踱步,绕到他身后停下,淡淡道,
“听说你前后一共夭折了两个儿子,只剩这一个独子,想来长到如今也不容易,恐怕你也舍不得疼爱多年的儿子吧。”
厅中静的连烛火的细响都听得清清楚楚,赵廷文攥紧衣袖,指节捏的发白,额上汗如雨下,却只是低着头不敢吭声。
南珩微微俯身,语气沉了几分,话语落到他耳旁,
“赵大人现在若是能迷途知返也为时未晚,说不定孤还能保全令郎的性命,叫赵家有个后。”
赵廷文内心乱作一团,他咬咬牙,喉头滚动,似在斟酌每一个字,沉默片刻方低声道,
“犬子嚣张跋扈,惹是生非,下官未尽好为父之责,那便由殿下来管教,他也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南珩听罢怒其不争,猛地一拍桌案,酒盏微颤,其中液体漾了出来,浸湿桌布。
“赵大人竟能舍子保身,看来是要死不悔改了。”
赵廷文身体一颤,心想不管了,儿子没了还能再生,大不了就从旁系过继,可要是主动投案,他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可就毁于一旦了。他干脆继续装傻充愣,
“下官不知所犯何事,殿下可有证据。”
南珩怒极反笑,好你个赵廷文,给你机会了,你倒是不中用。
正要出言骂他,富贵进来示意有要事禀报,南珩也懒得跟他再掰扯了,冷哼一声,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拂袖大步离开。
“下官恭送殿下。”
赵廷文见南珩出了门,才直起身,脱力瘫坐到地上,拿衣袖擦面上冷汗,小厮过来扶起他坐下,附在他耳侧禀报。
“我知道了,让他们去就行,一定要拿回来。”
挥手让小厮下去,忽听窗外有雨滴之声,又叫住小厮询问道,
“外面可是下雨了?”
“回老爷,两刻钟前便下了。”
赵廷文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自言自语道,
“要变天了......”
南珩出了门,才发现竟然下雨了,富贵给他撑着伞,小声禀报道,
“殿下,赵廷文手下那群黑衣人突然往城东而去了,属下已命暗卫跟踪,不得轻举妄动。”
“另外还有一事......”
一路出了赵府,见富贵欲言又止,于是停下问他,
“怎么了,说。”
“殿下救下的小乞儿,不见了。”
“什么?”南珩眉头一紧,
“他受了伤,不在客栈好好待着能去哪?你派人寻过了没有。”
“属下也不清楚,是李大人差人来报的,他说他收到京城来的急报,出去了一会,回来那小乞儿就不见了。不过客栈小二说是好像往城东方向去了。”
城东,怎么也是城东。电光火石之间,南珩想到李敏望所说的传言,突然抓住一缕思绪,仿佛这些事都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一把夺过富贵腰间的佩剑,语气急迫地说道,
“富贵,你现在马上回客栈,叫李大人速速带兵包围赵府,任何人不许进出。”
富贵在雨中有些凌乱,
“殿下,你去哪?”
“你通知完李大人后,带人到城东上官家旧宅与我汇合,快去。”
南珩握着剑,卸下门口马车前的马匹,飞身上去,在雨幕中向城东奔去。
......
上官鹤这几日受南珩无微不至的照料,早已不知该如何报恩,见南珩是可信之人,又看他决心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急需账册,怕拖累南珩,便决定只身将账册取来交给他。
经过这几日的精心调养,上官鹤的外伤好了大半,活动大体上也能自如。见李敏望收到急报匆匆离去,就趁机从客栈溜了出去,直奔城东。
他当时带着账册从地道中爬出,思来想去还是觉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待黑衣人将家里翻过一遍后,他又悄悄顺着地道爬回去,将账册藏回了家中。
出来时是傍晚,天色昏沉,乌云蔽日,看着是要下雨。所幸客栈离城东不远,他加快步伐,很快便到了以前的家。
此时雨已经落下,夜晚已至,雨幕涟涟,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不知为何有些胆怯。他蹲在墙角,雨水顺着发丝滑落,浸透了衣襟,寒气自骨髓而生。父母被杀害的回忆浮现在眼前,他呼吸变得急促,想到父母誓死保护的账册可能就要发挥作用了,于是一咬牙,扒开遮掩的草丛,从地道口爬了进去。
爬行中扯到了腿上的伤口,血立马透过绷带,染到了衣服上,上官鹤疼得一哆嗦。不过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从衣柜中钻出来,入眼便是地上的两滩血迹。
此时,宅外的黑暗中,一名黑衣人敏锐地抬头,屏息凝视着这座宅院。他招来一名手下,叫他去禀告赵大人,加派人手来。自己则带着几名手下,悄悄地摸进去。
上官夫妻的遗体被好心人收尸,百姓们自发地筹钱将他们安葬了。上官鹤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看着这些血迹,仿佛爹娘又在自己面前死去一遍,他浑身颤抖,感到头晕目眩。他咬住自己的舌尖直到尝出血味来,勉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压制住心底弥漫的恐惧与悲伤,强行稳住步伐,走到墙上悬挂的一幅画旁,一把将它扯下。
他手指颤抖着抽出画卷一侧的木轴,将其盖子打开,拿出里面的账册。他稍微松了一口气,正要原路返回之时,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果然还有人没死。”
上官鹤浑身僵住了,脊背冰凉,动弹不得。即使没有回头,他也从这个声音中认出来了,就是这个人杀了他的爹娘。
他剧烈喘息着,想要逃跑,但是四肢僵硬,根本不听使唤,他听到剑锋出鞘,看到寒光闪过。上官鹤惊恐地闭上眼睛,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死在这里,也算和爹娘死在一块了,只是账册,要落入坏人之手了。
剑离他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手中的剑被打掉,上官鹤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是南珩。
南珩飞身过来,一只手抱起他,另一只手捡起剑,那黑衣人回过神来,也捡起自己的剑,手上发狠,一剑刺来,南珩翻身躲过,将上官鹤牢牢护在胸前。
上官鹤头埋在他怀中,闻到一缕桂花酒的香气,一股熟悉的安全感将他包围。
他想起爹爹也爱喝桂花酒,身上也总是沾染着这样的香气。
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南珩感觉胸前湿了一片,只当他是害怕,便伸手搂住他,安慰道,
“别害怕,我来救你了。”
上官鹤心口猛地一颤,酸涩与暖意交织,下意识地开口,说好。只不过声音细微,南珩恐怕没有听到。
南珩护着上官鹤,单手迎战,以一敌三。室内太小,他怕误伤到上官鹤,便假装不敌,连连后退到院子里,剑势一转,划破那黑衣人的胸口,随后曲起手指吹出口哨,暗卫从天而降,将这些黑衣人制服住,富贵此时也赶了过来,
“殿下,赵廷文派来的人已被属下抓住,等候发落。”
“将他们捆上押下去,嘴堵好,别让他们自尽了,孤今夜就会提审。”
雨声渐歇,南珩扔下手里的剑,双手抱着上官鹤,此时离得近,上官鹤的头发有些散乱,南珩这才发现他竟有一缕白发,似乎是天生的。他摸摸他的脑袋,温柔地抚慰,
“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上官鹤从他怀中抬起头,露出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将账册交给他。南珩愣了一下,随后接过来翻阅,纸页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江南官员往来分赃的明细,只是每一页都有一个奇怪的印记。
南珩思虑着,账册应该没错,只不过要是有什么能够证明这是赵廷文的印记就好了。
上官鹤在旁边也看到了这个印记,他从南珩身上跳下去,牵着南珩的手往外走。
南珩不明所以,问他要去哪,没等到上官鹤回答便想起来他不会说话。
没想到上官鹤抬头看着他,虽然声音有些低,语句也不连贯,但张口说道
“城西……巷子……”
南珩秒懂但有些吃惊,不过显然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他抱起上官鹤,翻身上马,身影很快融入到夜色之中。
到了城西那条第一次救下上官鹤的巷子,南珩将上官鹤抱下马。
上官鹤跑到一个角落处挖出一个袋子,将袋子上的泥土抖落干净,拿出里面的东西,递给南珩。
南珩接过,是一个荷包。他打开荷包,里面有一枚印章,南珩细细看来,竟与账册上的印记一致。他急忙把荷包翻过来,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绣着的三个字,赵廷文。
南珩大喜过望,蹲下来抱住上官鹤,
“这是赵廷文的私印,这下证据确凿,赵廷文再也抵赖不得了。江南一案到如今能够了结,多亏有你,多谢。”
上官鹤蹭蹭南珩的脸,他很开心,他也是。
南珩正要带着上官鹤回去,却看到巷子尽头处走来两个意料之外的孩子,是当时逃走的那对兄妹。
那男孩走上前来,将上官鹤之前给他的荷包又还给他,
“终于等到你了鹤哥哥,之前的事对不起。这些银子我们没用,还给你。”
上官鹤疑惑地看向他。
那男孩一脸阴郁,恨恨道,
“姐姐她已经死了。”
他哭出声来,
“我们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她的尸体被扔出来,我们问她怎么死的,他们说兴许是惹了主母嫉妒随便找了个由头打死了。”
“他们将我们赶出来,我们带着姐姐的尸体,草草掩埋了。”
“这群贪官,为什么害我们爹娘死了还不够,还要掳走我们姐姐又打死她……为什么,为什么还不遭报应。”
他妹妹哭的话都说不清楚,
“我要爹娘……我要姐姐……”
南珩心头燃起一股难言的怒火,正蔓延他全身,他克制住,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对这两个孩子说道,
“会遭报应的,马上了,你们等着看吧。”
他将男孩递来的荷包又放回他手上,叫他收好,看着这两个孩子手牵手消失在巷子尽头。
他看到上官鹤腿上的血迹,于是又抱起他,
“我们也回去吧。”
南珩连夜提审了赵廷文,证据在前,赵廷文无力辩驳,供认不讳,将所有有来往的官员和贪污细节都抖落了出来。
他又和李敏望连轴转了三天,将相关人员一一抓住,最大的贪官江南刺史也落马,江南百姓无一不欢呼雀跃。这群贪官即将被押解送京,等候圣上裁决,而江南赈灾银两贪污一案,也就此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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