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报一起失踪案。”
接待窗口后的警官头也不抬,例行公事地问:“您和失踪者是什么关系?”
你沉默了一瞬。“……偶尔聊天的流浪汉。”
你能感觉到警官的目光在你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份公事公办的疏离感立刻变得更加明显。
“能确定是失踪了吗?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离开了?”
“我没找到与失踪者有长期联系的其他人,”你试图让声音保持平稳,“但我已经很久没得到他的音讯了,自从他搬进廉价租房以后。”
“有具体的证据证明他遭遇了不测吗?”
“……目前没有。”
警官笔下记录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最终还是问完了所有流程性问题。
“最后一次见到失踪人员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一两周前吧……在公园,居无定所的人常常聚在那里下棋打牌。”
你一一作答,声音在空旷的接待厅里显得格外微弱,连自己也快没了信心。
最终,你拿到了一张写着受理编号的纸条,和一句程式化的回应:“情况我们了解了,会记录在案,并在巡逻时多加留意。如果您有新的线索,请随时联系我们。”
你点头道谢,转身欲走。
你并没有什么不满,按照规则,第三方的报案本来甚至无法受理,眼下至少你还能做出一次尝试,至于是否无用,便也只能听天由命。
“小姑娘。”旁边一位面色疲惫的老警官叫住了你,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些人本身就行踪不定,今天在这里,明天去那里是常事。我们很难判断是不是真的出事。而且……”
他顿了顿,看了一圈四周再压低声音:“在这座城市里……发生什么,其实都不奇怪。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你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将那张薄薄的纸条捏出褶皱。“……我知道的,谢谢您。”
从警察署出来,午后的阳光斜照在空旷的街道上,你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站在台阶上,你望着面前匆匆而过的行人,无数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就像浩瀚海洋中的一滴水,随时可能被更大的浪潮吞没,不留痕迹。
到这里,就真的该放弃了吧。
你已经尽力了——察觉异常、实地调查、甚至冒险接触,最后连警方都拜访过了。作为一个普通人,你做得足够多了。
接二连三的受挫,本应给你更加沉重的打击认清现状——可这份深深的无力感,许久之前便已在你身上发生。当它此刻再度重复时,你的心中竟然憋住了一股不肯服输的赌气。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那不是正义感,也不是责任感,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东西。
你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站在警戒线外的自己,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家被烧成废墟;想起了在旧书店打工时,听着不远处巷子里传来的枪声,浑身发抖却无能为力;想起了龙头战争时遍地的尸体,想起了这些年见过的太多悲剧,它们像这座城市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提醒着你生存的残酷。
你深吸一口气,想要将无谓的回忆埋藏心底。可同时,你也忍不住有几分自嘲,你还以为自己早已对同样的处境感到麻木。
原来你也从没有真正舍弃过这份天真的幻想。
原来内心深处那个十岁的小女孩从未离开。她还在固执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事物消失?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你的沉思。你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当看清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太宰治。
你盯着屏幕上的字体,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你们交换联系方式已有段时间,但你从未主动联系过他,也未曾期待他会联系你。你很清楚,这通电话能被拨出的时间或许寥寥无几。他的私人号码像一把双刃剑,既可能是救命的稻草,也可能是催命的符咒。
在这个你最动摇的时刻,这通电话来得实在太巧,巧到你原本心中杂乱的思绪,现在多数化为了不安。
最终,你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呀,星野さん,”听筒里传来他惯常的轻快语调,背景安静得不可思议,“你刚从警署出来对吧?”
“…是啊,怎么了?”
你没有问他“为何知道”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事到如今,你早已习惯了Mafia无处不在的视线。
无论目的是什么,想必很快就能得知了吧。
“嗯嗯、那请你来一下这个地方好了——就在周围啦,很近的,我在那等你哦。有什么事情当面说吧。”
他报出一个位置,你将其记在心中。
“好,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电话那头似乎微妙地停顿了一瞬。“……没有了。总之,你先过来吧。”
你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你在手机地图上查看着那个地址——位于一片略显荒凉的街区,离这里确实不远。太宰治选择这样的地点见面并不奇怪,毕竟你们的每一次非巧合相遇,似乎都离不开阴影的庇护。
你慢慢朝那个方向走去,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仿佛在拖延着什么。街道两旁的店铺渐渐稀疏,行人也越来越少。当你终于到达目的地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凋敝的景象:几家店铺早已关门许久,锈迹斑斑的门把手上挂着锁链,玻璃橱窗蒙着厚厚的灰尘。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废纸。一只灰影从垃圾堆旁窜出,迅速消失在旁边一条更幽暗的小径中。
你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试图在寂静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你相信他特意拨通电话绝不是为了捉弄你一番。那么他选择这个地点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你凝神思索的瞬间,一只手臂毫无征兆地从拐道处侧后方探出,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精准地捂住了你的口鼻,将你整个人拖入了巷道的深暗之中。
……
……
……
你全身的细胞仿佛都在这一刻被点然了。
来不及思考遭遇这一切的缘由,求生的本能已先一步接管了身体。你猛地屈起手臂,用手肘狠狠向后顶去,试图击中对方的肋部。但从腰腹处圈住你禁锢着你的手臂如铁箍般坚韧,看似有些细弱,蕴含的力量却大得惊人,将你的双臂牢牢锁在身侧,你的反击如同撞上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你不肯放弃,双腿胡乱地向后蹬踹,鞋跟拼命踩向对方的脚背和小腿。然而他仿佛能够预判你的所有动作,总是轻巧地挪动步伐,让你的每一次攻击都徒劳地落空。腰间的力道骤然收紧,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挤压得移位,一阵剧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冰冷的绝望如潮水般将你淹没。
这一次,幸运女神不会再微笑了。你将为那份不合时宜的执着,付出生命的代价。
然而,现在驱使你爆发出更大力量的却并非对选择的后悔,而是对无形命运的愤怒。
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必须遭遇这些。
但是——哪怕痛苦、哪怕死亡、你也绝不想就此认输。
趁着对方闪避你蹬踹的瞬间,你猛地偏头,张开嘴,用尽能咬碎骨头的力气,狠狠地朝捂着你嘴的手咬了下去。
即使注定在这里迎来自己的终局,你也不愿在倒下的前一秒放弃。
总要留下一点什么,哪怕是奋力挣扎过、抵抗过,最后身疲力竭的痕迹。
牙齿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立刻充斥了你的口腔。你发狠地撕扯着,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誓要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桎梏的力道忽然松懈了一瞬。
你心中刚掠过一丝希望,准备进一步挣脱,身后却传来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带着夸张痛楚的熟悉声音。
“嘶——痛痛痛痛……”
捂着你嘴巴的手一下子松开了,连同圈在腰间的手臂也一并撤走。你因这突如其来的解放而踉跄一步,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身。
日光勉强挤进狭窄的巷道,勾勒出那个正捧着手、愁眉苦脸地朝伤口吹气的少年身影。
一个令你难以置信的答案——太宰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你怔怔地看着他,大脑拒绝处理眼前过分荒谬的现实。所有的恐惧、愤怒、拼死一搏的决绝,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苍白而可笑的疑问。
他举着那只清晰印着你牙印、甚至微微渗血的手,用那双鸢色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你,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委屈:“好过分啊,都出血了,原来你咬人力气这么大吗…”
原来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错觉。
但现在,你却觉得从头到脚一阵冰冷,连原本的愤怒也被浇灭得一干二净,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仅仅凭借着重力支撑站在原地。
一种荒诞的、让人发笑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你微微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言语是多么苍白无力的事物,只是一句简单的“为什么”,在戏剧般的当下又能有什么意义?
见你没有接话,太宰治脸上那副夸张的吃痛表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的眼睛盯着你,像泥浆中伸出无形的触手。
但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经历了刚才那番生死一线的挣扎,此刻的你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感到恐惧。
在你近乎麻木的注视下,他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与神情不符的、近乎虚幻的关切。
“横滨有许多个像这样的拐角,”他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我刚刚没有认真,但如果对方的目的是将你麻晕带走,亦或者直接‘处理’——从偷袭到得手,只需要不到三秒的时间。”
你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一个人就这样从街上消失,会有多少人注意到?即便有人瞥见,又有谁会深究?
恐怕连一声叫喊都来不及出口,就永远失去了呼救的机会。
“对于这类‘清理’工作,地下组织有着成熟的流程。”太宰治继续说着,指尖摩挲着手上的齿痕,“从得手,到运走,再到彻底抹去痕迹…往往在被发现立案之前,一切就已经结束了。而且——”
他微微停顿,声音里带着某种残酷的了然。
“因为类似的事情实在太多,警方通常也不会深究。”
随着他说完这番话,沉闷的气氛在你们之间盘桓。
但奇怪的是,你原本压抑的心境,反而因此松动了几分。
看着他脸上有些变幻莫测的神情,你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让自己都意外——明明刚才,你连一声尖叫都没能发出。
“谢谢。”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真相。
太宰治挑了挑眉,似乎对你的回答有些意外。
鸢色的眼睛又微微眯起,其中翻涌着你看不懂的暗流。他的声音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每一个字裹着冰渣,砸在你尚未平复的胸口。
“星野さん,这就是你可能会面对的现实。”
无力挣扎,无力反抗,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的声音。
如微尘般存在,如露水般消散。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放弃?
你垂下眼,方才挣扎时耗尽的力气正一点点回流。你的指尖冰凉,口腔里还残留着咬破他皮肤时那股鲜明的铁锈味——这味道此时像是一个烙印,提醒着你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实感。
你已经如此近距离触摸过死亡的轮廓。它的冰冷、它的蛮横、它的不容置喙。
然而,就在这片由恐惧和无力构筑的废墟之上,某种明悟的苗头,反而快要破土而出。
像一簇摇曳的火苗,骤然点亮了内心那片因绝望而荒芜的原野。
终于,你缓慢地抬起眼,再次迎上他的视线。你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是否依旧苍白,眼中是否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涣散。你的声音依旧沙哑,气息也因剧烈挣扎而不稳。
“所以这就是我坚持下去的原因。”
太宰治眼底的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因为我也是‘影子’中的一员。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同样不会有人发现,不会有人记得。”你轻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坦然的苦涩,“我从来不是因为善良和无私帮助他人,而是因为自私。”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类,我做这一切都只是出于身处这样立场的私心。我只是不希望有朝一日厄运降临在自己身上时,我也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不明不白地从世间消失,无声无息地被世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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