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太宰治忽然拖长了语调，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嘴角重新挂上笑意。他率先迈开步子走出小巷，你迟疑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远处主干道传来的车流声渐渐清晰，仿佛将你们重新拉回熟悉的人间。昏暗小道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感，竟就这样奇异地消散在午后的阳光里。你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肩线，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挣扎让肌肉都僵住了。
“本来只是想给星野さん一个小小的惊吓，”太宰治转过身，眉眼弯起看着你，举起那只还留着清晰齿痕的手，“不过看来我做得有点过头了。但你也狠狠咬了我一口，这样就算扯平了，如何？”
你无言地注视着他刻意展示的“伤口”，半晌后才颇为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我给你买点药吧。”你说，“但刚才确实是你先吓我的，我不会道歉的。”
太宰治的嘴角立刻垮了下来：“不要，上药好麻烦。”
“那我帮你涂。”
“…还是不要，”他别过脸去，声音闷闷的，“反正只是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你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裸露在外的绷带上，不知道这大片绷带之下，是否都藏着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带过的“小伤”。
“好吧。”你轻叹一声，感受着劫后余生般的心悸，“那么，你在电话里说要当面谈的事是什么？”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太宰治的睫毛轻轻颤动，随即又扬起一个狡黠的笑容。
“是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哦。”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好消息？”你也配合地顺着他的话问道，心里却想不出眼下还有什么能称得上“好消息”的事。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眼底闪过细碎的光。
“——关于星野さん正在头疼的这件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你的瞳孔骤然放大。
太宰治满意地看着你震惊的表情，轻轻点头。
而你也迅速反应了过来。“港口mafia的命令？”
“没错。”他愉快地应道，“星野さん，你看，我们又被麻烦栓到一起了。”
“…不知道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挖苦我。”短暂的震惊过后，你快速梳理着线索，“所以，他们动了Mafia的利益？”
港口mafia绝不会因为为民除害这样好心的理由出动——更何况，会派出五大干部之一的太宰治，足以说明这件事的重要性。
那种复杂的感觉又蔓延在你的胸口。太宰治说得对，你似乎总是和危险的事情有着奇妙的纠葛。事态严重到mafia会选择出手，看起来这个组织的背景不容小觑，而你之前还妄想着孤身一人前去调查。
不过眼下还不是感到无力的时候。你压下心中的后怕，至少，现在你有了一个解决方案。
尽管它意味着“以更大的暴力根除暴力”。
“算是吧，不过这就不在星野さん应该关注的范畴了，”太宰治轻笑一声，这次的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这个组织——暂且称之为灰雀，表面上伪装成普通的犯罪团伙，实则背后是一股外来的资金力量推动发展。他们在横滨构建了一条人口、器官贩卖的供应链，就像你发现的那样，专挑不易被发现的‘影子’下手。”
他似乎不打算告诉你更多具体信息，但你也没想过要打听港口Mafia的内部机密。
“我接到的任务是将他们从横滨‘清除’——但是啊，对方背景并不简单，也保持着相当高的警觉性，一旦被提前察觉动向，说不定会放走几条漏网之鱼。而且，对方手上控制着不少尚未出货的人质。虽然也可以直接强攻，但很难规避大片伤亡。”
你的心中一沉。
器官贩卖——这个答案虽令你一时惊讶，仔细想来却也是意料之中。这意味着，那些失踪的“影子”，恐怕多数皆是九死一生。即使还未遭到毒手，也避免不了最终消失的命运。
即使港口Mafia出手，也不会在乎他们的生死。
“我明白了，但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呢？我利用报社工作的身份和他们接触过，但对方并没有上钩。”
你的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太宰治却因为这个问题抬起眼。他的目光在你脸上停留片刻，像是透过平静的表象读到了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星野さん，”他忽然轻笑，像一片羽毛落在你的耳中，“你很不甘心呢。”
你一时无言。他总是这样犀利，轻而易举就戳破你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纠结。
你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只能成为被动等待的诱饵，不甘心看着悲剧在眼前发生却无能为力。
你轻叹一声，承认了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我知道这没什么意义，我只是做不到就这样接受。”
你无比清楚普通人与那些强大的势力之间悬殊的力量差异，也不想怨天尤人责怪命运生来的不公。
只是对于自己，你总是忍不住产生是否还能做到更多的质疑。
再努力一些，再拼命一些，或许挣扎时就不会感到那么无力？或许下一次就有改变什么的可能？
太宰治直直地盯着你。
就在你以为他会再一次“提醒”你现实的残酷，亦或者看清你的这份不自量力时——他却突然向前一步微微倾身凑近看着你，仿佛跃跃欲试地发起一个有趣的提案。
他勾了勾嘴角，那笑容像是能将一切尽数掌握的谋略者提起了兴致。“其实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哦。”
你疑惑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就是我找到星野さん的原因。我有一个效率最高的方案，能够在最轻松完成任务的同时尽可能救出更多人质——只要星野さん愿意再一次以身犯险。当然了，就算这样也无法保证他们都毫发无伤呢…可如果星野さん真的很在乎他们的性命，应该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吧？”
你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一愣。
但在听明白他的意思之后，你不自觉睁大了双眼，心中泛起一阵连你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情愫。
“…你难道是，在给我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吗？”
说出这个猜测时，连你自己也不能确定。
——你从没想过太宰治会肯定这份天真的念头。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他有很多种办法达成目的，你甚至不是他计划中必要的一环。
但他却给了你这样一个选择，哪怕仅仅是为了“更加效率的完成任务”而利用你——是置身事外，还是参与其中。
你抿了抿唇。“…为什么？”
“嗯？”太宰治歪了歪头，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如果把对面逼到鱼死网破连带着我的部下遭到损失，我也会觉得有点麻烦的——这么做不是一举两得吗？”
他的回答毫无破绽，语气轻快。伤亡在他口中只是无关紧要“麻烦”，他并不真正在意他人的生死。
你知道这只是一场条件不对等的交易。
你是恰好落在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他操纵着整盘棋局。他给你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在纵观全局之下的一点有利的取舍。
但你仍然无法拒绝。无论太宰治是出于怎样的理由将这份珍贵的选择权交到你手中——你都必须牢牢握紧它。因为，这是你当下唯一能抓住的，改变什么的机会。
在这一刻，你几乎要产生一种错觉。
你是不是真的也有——有朝一日能和眼前这个人——这个与你境遇天差地别，却让你感觉到一丝不真切善意的，捉摸不透的人，稍微建立起一种平等的关系的可能？
他分明是你周身最危险的存在，你却诞生了这样看似不切实际的期望。
太宰治静静地注视着你，没有错过你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弱期冀。他鸢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难以捉摸的情绪流转而过。
理智之弦及时绷紧，把你拉回眼前的现实。
深吸一口气，你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好，我答应你。”
……
……
……
你又一次踏进了“据点”的大门。当然，只是暂时借用一下这里的场地——太宰治声称这是“执行计划前必要的教学环节”。
屋内的摆设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延续着你上一次离开时最后的整理，看样子屋子的主人在此期间从未住进来过。但你的目光下意识看向那扇已经焕然一新的窗户——关紧的玻璃窗上甚至还贴着未曾撕下的保护膜，与其他家具格格不入。
太宰治顺着你的目光看过去，颇为无辜地摊手。
“放心啦放心，不会再发生那种事的。”
这句话貌似有点耳熟，你不禁想起第二次见面时，他也是这么保证“和上次情况不一样”的。
“我相信，”你说，“毕竟上一回躺在医院的是你。”
他从背后投来一道幽幽的视线。 “没能成功死掉还要遭受那么多折磨…这都是星野さん的错啊…”
略过这个简单的小插曲，你们很快进入了正题——这也是太宰治喊你来这里的原因。
你得到了关于灰雀这个组织的信息。
他们等级森严，结构精密，绝不是一群乌合之众。数量最多的是最下层的执行人员——例如你之前所接触到的公寓管理员，还有一些混迹在各个街头的负责张贴广告、物色猎物的人；其次便是每个区域分配的管理人员，负责监管执行者和“货物”对接，确认“生产线”的每一步流程。
至于最上层的核心人员，太宰治并没有给你相关资料，你也识时务地没有多问。
而灰雀的运作流程也与你想象中差不多。
先是物色猎物最多的巢穴，将广告张贴在流浪汉容易聚集的小巷、廉价网吧、零工市场等地，一旦有猎物上钩签下合同入住，便以合同违约的名义进行暴力控制，没收一切与外界联络的方式完成囚禁。
往往做到这一步，这些猎物便绝无逃脱的可能。他们会被分配，根据“市场需求”分别供应——年轻一些身体健康的货物卖到奴隶市场，匹配的器官单独进行移植，最后连身份信息也会被卖出。灰雀十分谨慎，一个地址在多次出货以后便会废弃，抹除相关痕迹。而至今为止，这条生产线上至少已经出货上百人。
你看完之后，心中五味陈杂。
罪恶在这座城市中无处不在。然而，很少有像灰雀这般——大面积地拐卖上百人，却没能在日常中溅起水花，唯有同你一样会刻意关注细节的人发现端倪的情况。
就在你即将盯着资料陷入沉思时，太宰治忽然伸手将你面前的纸张抽走。
“也不是一会儿能解决的事情，”他把资料丢到了一旁，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你，“在实施计划之前，星野さん还得再接受点‘训练’才行。要是你太容易就露陷了，我会很苦恼的。”
“你的计划是什么？”
你看向太宰治，在你看来眼前的局面十分棘手，你很好奇他能给出一个什么样的方案。
太宰治却将问题抛回给了你：“星野さん觉得应该怎么做？”
“对方人员很分散，”你思考了一下，“如果不能趁他们集中在一起时埋伏，就只能分别击破…但这样就势必需要强攻。你说如果我愿意以身犯险便能避免这样，可我想不到我还能做些什么，诱饵对他们似乎也没有用。”
他点点头。“没错，所以要想个办法搞清安全屋的内部情况才行。”
“我之前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
你想起被对方威胁时的场景，叹了口气。
太宰治忽然眯起眼睛打量着你，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什么。
“星野さん，你平时会看电影吗？”
“…不太会。”虽然不明白他的话题为何如此跳跃，但你还是如实回答了。
“真遗憾。”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露出了“正合我意”的表情，“那，从现在开始，忘掉你‘记者’的身份。”
你有些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用意。
“简而言之——就是你需要一点’演技‘啦。”
“问题并不在于你的身份不够好，恰恰相反，一个三流杂志的记者，对他们来说是‘安全’的。”他放下手臂向前倾身，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但他们拒绝你，是因为你并非‘同类’。”
“灰雀的流程严明，但也意味着下层人员很难直接从中获利。而这种人都是嗅着利益味道行动的鬣狗，你带着‘采访’的目的去，在他们看来就是在浪费时间。你要让他们觉得，你不是来‘曝光’他们的——”
他顿了顿，鸢色的眼底掠过一丝冷光。
“——而是来‘入伙’的。”
你的心中微微明了。
“你想让我深入接触他们？…可底层人员知道的信息有限，而能收集到的信息都在你这里了。”
“的确，所以这只是个幌子，”他又懒散地靠回椅背，视线却落在你随身携带的包上。
“你真正要做的，是瞒过他们把信号发射器安进‘灰雀’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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