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夏完成自己早上的职责后，马不停蹄地往教堂内的小型图书馆赶。
她寻思着，神术方面帮不了老约翰和莱安他们，就尝试一下用头脑取胜。也许能从那些积满灰尘的典籍里，找到圣水泉为何衰弱的蛛丝马迹。
等她推开图书馆沉重的木门，带着霉味和羊皮纸气息的昏暗空间里，早已有了一个人。
卡希尔安静地坐在窗边一张厚重的橡木桌旁，银发在斜射进来的光柱中泛着微光。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地理志，修长苍白的手指正缓缓翻过一页泛黄的书页，神情专注得仿佛与世隔绝。
“原来你每天这个时候都躲在图书馆里吗？”莎夏有些惊讶地出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卡希尔闻声抬起头，深紫色的眼眸看向她，没有波澜。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目光随即又落回了书页上。他需要了解这片大陆在他沉睡的漫长岁月里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些尘封的记录是最好的途径。
莎夏早已习惯了他的寡言，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对面一排高大的书架前。
她的目标是那些记载着教会秘闻、古代遗迹和自然现象的典籍。她费力地抽出几本看起来最厚重、封面最破旧的，抱着它们摇摇晃晃地走到卡希尔对面的位置坐下，开始埋头苦读。
时间在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阳光从窗格的一侧慢慢移到另一侧。
莎夏的眉头越皱越紧，那些古老的文字描述着各种可能的灾祸预兆、魔力失衡理论、封印松动传说……看得她头晕眼花，却始终找不到与弗洛尔村圣水泉状况完全吻合的解释。
“啊！头好痛！”莎夏抓抓自己的头发并小声抱怨。
又看了好一会，她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冰冷的桌面上，脸颊贴着粗糙的木纹。
“所以为什么弗洛尔村的圣水会无缘无故地变弱啊？书上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没一个对得上的！”她沮丧地嘟囔着，声音闷闷的。
就在这时，对面传来卡希尔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因为你们所信仰的晨曦女神，力量变弱了。”
“啊？！”莎夏猛地从桌子上弹起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对面依旧神色淡然的卡希尔，压低了声音惊呼：“哥们！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很了不得的话？！”
还好听见这番话的人是她，这要是让老约翰神父或者莱安听见，肯定没他好果子吃。
卡希尔的目光终于完全从书页上移开，落在莎夏惊慌失措的脸上。
他微微歪了下头，似乎不太理解她为何如此大惊小怪，只是用他那向来缺乏起伏的语调解释道：“三相女神的所谓三相，指的是‘生’、‘审判’与‘死’。”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易懂的词，“被世人称为晨曦女神的那一面，主要掌管‘生’。”
“而‘审判’与‘死’这两面，在传闻中，是处于沉睡状态的。因此，‘生’的力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极其强盛。”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书页。
“现在，若有其他‘面’的力量开始复苏或活跃，那么‘生’的力量相对减弱，再正常不过。”末了，卡希尔又加上一句，“而且不止这个村庄，全大陆的圣泉水都会变弱。”
莎夏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卡希尔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多了，不仅直指女神力量失衡这个足以震动整个晨曦教会的惊天大瓜，更颠覆了她所知的教义。
教义上讲得很清楚，三相女神艾瑟莉娅，左面代表自持，中间是沉默，右面是无私。哪里是什么生、审判和死哦？
卡希尔所说的这些话，完全是一个她从未在任何圣典或他人口中所得知的版本。但他又表现得言之凿凿，逻辑清晰，仿佛在讲述一个不容辩驳的真理。
震惊之余，一个念头出现在莎夏的脑海——卡希尔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好奇心瞬间压倒了震惊，她猛地想起卡希尔曾提到他来自北境的佛罗斯汀雪原。
莎夏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差点带倒了椅子。
她快步走到图书馆深处一个布满灰尘的角落，那里存放着一些关于大陆各地历史的编年史和地方志。她踮起脚尖，费力地从最高一层抽出一本用深褐色皮革包裹、沉重无比的《北境冻土编年纪》。
她抱着这本沉重的书回到桌前，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散发着浓重的陈旧气味。她一目十行地扫过那些记载着风雪的文字，指尖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莎夏的耐心快要耗尽时，她的目光突然钉在了某页中间一段不起眼的文字上。那是在描述一次发生在遥远冰封年代的、被教会定义为“亵渎”的重大事件，事件的主角名字被清晰地记录在案。
只有一行冰冷而充满敌意的文字：
“亵渎神明的恶魔，卡希尔·赛伦特埃奇。”
莎夏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坐在对面、依旧在平静翻书的银发少年。
单纯的同名？还是……
她要不要问上一句，嗨，哥们，你是不是姓赛伦特埃奇？
莎夏思考了一会，把书推到一边，决定还是先算了。
先不说古籍上记载的这件事发生在近千年之前，她没办法把这个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且多愁善感的少年和亵渎神明的恶魔画上等号。
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把消息告诉老约翰和莱安他们。
一旁专心看书的卡希尔并不知道莎夏的头脑风暴，更不会知道自己在莎夏的心中会是那种形象。
——
她在教堂后院的草药架旁找到了莱安，他正仔细地将晾晒好的甘菊收进藤篮里，动作依旧温和，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
“莱安。”莎夏走过去，拿起另一只篮子帮忙。
“莎夏？”莱安抬起头，笑着问，“图书馆有发现吗？”
莎夏摇摇头，一边将甘菊小心地放入篮子，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没什么有用的，不过我刚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顿了顿，观察着莱安的表情，“你说，圣水泉的力量变弱了的现象，会不会不仅仅发生在我们弗洛尔村？”
莱安整理甘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那双湖水般的蓝眼睛看向莎夏，里面闪过一丝了然。
他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教会内部确实有通报，近段时间大陆各处晨曦圣地的圣水泉，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力量衰减，只是程度不一。”
“等等，教会通报？所以你和老约翰神父都知道？”莎夏有些生气地眨眨眼，感情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吗。
被莎夏这么盯着，莱安不自在地偏移了视线，“老约翰神父看你最近垂头丧气的，就没让我告诉你。”他揉了揉莎夏的脑瓜子，开玩笑道：“你还小，不用知道这些事，乖，去玩。”
莎夏扒拉开那只弄乱她头发的手，继续追问：“所以老约翰神父坚持要大家考虑搬进城里，不只是因为黑森林的异动和我们村的泉水变弱，更是因为全大陆都这样了？”
莱安语气带上沉重，“圣水泉的光辉能驱散邪秽，震慑魔物，当光芒黯淡，那些原本徘徊在森林深处的魔物的胆子就会变大，活动范围会向外扩张。还有一些被圣水力量排斥的妖精种也可能趁机靠近人类聚居地，弗洛尔村在黑森林边缘首当其冲。”
他放下手中的甘菊，神情严肃：“搬进有城墙、驻军和更强大神殿庇护的大城镇，是目前降低风险最稳妥的办法。”
“原来如此……”莎夏喃喃道。
莱安看着莎夏若有所思的样子，温和地问道：“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关于全大陆圣水泉衰弱的事，教会的通报主要在神职人员内部传达，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莎夏心里一紧，她该怎么解释？
“莱安神官，你还年轻，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莎夏模仿着莱安刚才的语调说道。
“好吧好吧。”莱安宠溺地笑着，并不打算追问。
“那你们知道圣水泉为何衰落的原因了吗？”莎夏继续询问，脑子里还在飞速思考如何将卡希尔那番惊世骇俗的话委婉地转达出来。
“这个这个啊，”莱安的语气轻松了些，“老约翰神父昨天就收到了教会那边的讯息，让我们优先提防魔物，不必太担忧圣水泉的事。”他安慰道：“也许教会那边已经着手准备了，莎夏你也不要太担心。”
教会的这番说辞……
与其说教会在着手准备圣水泉的事，更像是教会知道了真相就如卡希尔说的那般，问题的源头出自女神，让圣泉水恢复是非人力能及的问题。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莎夏不用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告诉莱安真相。
紧接着，更大的疑惑笼罩在莎夏心头。卡希尔说的话已经被一一兑现，他拥有着与外貌完全不符的知识，真实身份也更加扑朔迷离。
总不能真来自一千年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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