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悄然离去,李隆基目光微动,又看了看李忘生,意味深长道:
“……三番四次回护,不惜对我撒谎。”
“幼明,你对这个师兄不一般啊。”
李忘生沉默。
“之前要保人,你可只会与我据理力争,不会像这样遮遮掩掩。”
李隆基盯着自己的弟弟:“是王兄动了你的小麻雀?”
麻雀是李忘生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鸟儿,无意间落入府中,整日窜来窜去,很是活泼,李隆基嫌吵,要扔出去,但李忘生喜欢,不让别人捉,王兄也不行,李隆基难得见他这么宝贝,也就留着了。
后来一个冬天,麻雀自己飞走了。
李忘生眉头微皱:
“不是那样。”
“看来你很喜欢他。”
李隆基回想起刚刚那冷铁的凛冽,想来那就是谢云流。
至少实力还行,就是脾气太差。
这样的人性子直,弱点明显,好对付。
“既然喜欢,怎么不把他弄来?当个心腹也好,聊胜于无。”
李隆基不信世俗所谓伦理纲常,道门这些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在他看来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将来一个掌门之位,就够争得头破血流。
李忘生摇摇头,“王兄,纯阳不是皇室,不需要这些。”
李隆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幼明,你十五六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纯阳也不例外。”
他想起谢云流还是纯阳大师兄,将来纯阳掌门的继承人,不过……
连那个位置上的人都坐不稳,何况什么门派继承人?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长久,只有攥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
李忘生静静道:“王兄,我入道,正是为此。”
李隆基一顿。
“利益争夺、尔虞我诈,我们都见得太多了。人一世如此短暂,朝开夕落,生前权势滔天,死后也是黄土一捧。我不想要那些,我只想清净。”
李忘生很少一次说这么多,但涉及纯阳、涉及师兄,他便不惜字句。
“我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探寻世间本源,万物之道,以我有限之身,投以无限之道,这对我来说,就是长久。”
“人、情、世、故,确实不可避免,但我亦有自己的生存之道,王兄不必过多担忧。”
修道是他选择的路,纯阳是师父选择的一片净土,在过去的数年里,他们确如所设想的那样,潜心修道,并非虚假。
李忘生是看着这里建成的,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的恢弘殿宇,这是他心灵的栖息地,是承载了他的向往和追求,他会尽其所能,使得纯阳如理想那般,长久伫立,真正成为世间的清净。
李隆基望着自己的弟弟,忽然轻轻一笑。
也罢。既然幼明愿意在这里,就随他去罢。
有朝一日,他亦定会重整河山,将这人间再换。
到那时,再没有人能威胁他们,也没有谁能逼谁入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与幼明,终归还是天下一家。
他养大的人,和他还是像的。
“那你这师兄……”
他正思虑着该如何处置,视线瞥见李忘生颈间的绷带,突然顿了顿。
连差点被置于死地都能放过,又非同一般地遮遮掩掩、处处维护。
李隆基心情复杂:“幼明,你莫不是……”
动了真心罢?
皇室之人是不能有感情的,那只会成为别人伤害的利刃,一旦动了真情,就相当于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
李忘生沉默片刻,“不会的。”
他不会过界,不会喜欢自己的师兄。
李隆基瞧着他的神色,有些头疼。
看来是了。
这个谢云流怎么回事,这才几年?幼明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还没跟自己在一起长,怎么就看上他了?
虽然听说纯阳大弟子天赋异禀,风流倜傥,但李隆基回想起方才与谢云流的“切磋”,顿时觉得这人粗鲁至极,蛮不讲理,招呼都不打上来就动手,还偷听他们说话,看着也不像是个坦荡君子。
幼明怎么会看上他?
“真心是把柄,你……”
李隆基犹豫,以幼明的性子,有道是情深不寿啊。
他叹了口气,正色道:“当心别陷进去。”
向一个人捧上真心,就像是把自己的弱点捧到人面前。
“我知道,”李忘生低声道:“我不会的。”
·
夜已三更,弟子居舍一片寂静。
李忘生轻手轻脚推开门,却见黑暗里,有个人影正坐在床上。
“师兄?”他略微讶异:“你还没睡?”
谢云流既然醒着,他便不用蹑手蹑脚,直接关了门进屋,顺便点上油灯。
“临淄王今日来了。”
谢云流在他身后床上道。
“是,我已经见过他了。”
李忘生把烧焦多余的灯芯剪断,“师兄何时回来的?”
在你跟他撒娇诉说委屈的时候。
谢云流盯着他的背影,“我也刚回来,没多久。”
吹一晚上西北风都吹不净,现在还觉得憋得慌。
他不再给李忘生时间,干脆直接问:“他……以前对你好么?”
“他”当然是指临淄王,谢云流心里别扭,连名字都不想说。
李忘生一愣,“自然是好的,是个很负责任的兄长。”
“……”
谢云流抿了抿唇,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小时候将你规训成那般模样,这也叫好?
但到底他们是一家人,谢云流不好说什么。
铺垫的话已经说尽,谢云流终于问出了想问的:“那……我对你如何?”
李忘生不明白他要问什么:“啊?”
“师兄自然也是好的,两位兄长都很好。”
谢云流还是不满意。
骗子。
你分明对他比对我更亲。
他走到床沿,与李忘生面对面,低声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忘生彻底懵了。
谢云流与他离得近,便闻到了他身上还残留的,李隆基的信香。
于是他更委屈了:
“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李忘生下意识想摇头否认,但又有些心虚,摇一半又生硬止住。
谢云流便明了了。
他迎着烛光,却因李忘生而遮上一层阴影。
神色黯淡下去。
李忘生反应过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云流:“那你是什么意思?上次之后你就躲着我,怎么道歉都没用,是不是那件事让你厌我了,不愿见我?”
李忘生连忙否认。
谢云流想起今日长街喝酒时说的话,“你不高兴,我走就是了,明天我就搬出去。”
他越说越伤心,他们自相识至今同居数年,却要在这时候分开,原本千方百计想讨人欢心,没想到人是被自己推远:
“纱布在我柜子里,我等下给它拿出来,你自己记得按时上药……”
他起身几欲离开,忽然被扯住手腕。
“没有,师兄。”
李忘生声音很低:“我没有不高兴,没有不想见你。
“我只是……”他抿了抿唇,挑挑拣拣,找了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不知道怎么面对……我?”
谢云流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李忘生是在介意那天他做的事。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
谢云流一直以为李忘生是因被侵犯腺体、被折辱而心生不悦,毕竟同为天乾,换他他也难忍,但不知道怎么面对……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记得那天他都做了些什么,他不记得当时的场景,也从没考虑过李忘生会因为这个而躲他。
谢云流见过李忘生腺体的伤,却没见过李忘生身上的伤。
他把李忘生接回来时,李忘生身上的淤青已经散了不少。谢云流只能从他颈间残留的点点指痕,大致去推测当时自己做得有多过分。
这样的痕迹,李忘生全身都是。
谢云流不敢细想。
他刚想说抱歉,又想起李忘生说了不让他再道歉,于是改口:“……怪我。”
“我记不得那些,”他低声说,“我也并非有意……”
不,他当时知道的。
他明明知道有个人来了,是他非常熟悉的人。
他脑海里甚至闪过一些模糊的感觉,只是那时他没抓住,没有很清晰意识到是谁。
是他非要把人留下,非要将人占有。
他就是有意的。
“……”
谢云流忽地滑下去,半蹲在李忘生面前,低头露出自己的后颈。
“你也咬我罢。”
是他心思不纯,是他强迫占有,他认。
但他实在不想与李忘生分开。
“想怎么咬都行,想做什么都行,随便你。”
谢云流侧头瞧他,认真道:“但弄完这一回,咱俩就一样了,你也不能再躲着我。”
“师兄……”
李忘生勉强地笑了笑。
他这个师兄仿佛天生地长,在一些方面天生缺根筋。
腺体哪能是随便咬的?
何况这种事情……又何来扯平一说。
李忘生叹了口气:
“你起来罢,我不躲你就是了。”
“……”谢云流:“是嫌我态度不够诚恳么?”
他说着就去解衣裳:“我给你负荆请罪了,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要是缺荆条我给你找一根……”
“等等师兄!”李忘生按住他的手。
谢云流为了逗他,是真不遗余力,但也是真的对这些毫不介意。
李忘生有些想笑又有点酸涩:“不用。”
他今日不做点什么,师兄心里怕是过意不去。
他顿了顿,伸手将谢云流褪下的衣襟拉起,将他重新遮盖,只在留下肩头一小片裸露在外。
这算逾矩么?
李忘生俯下身,缓缓靠近。
他不知道。
轻柔的发丝拂过谢云流颈侧,有些痒,他下意识动了动。
“别动。”李忘生轻声说。
他只知道,他的师兄不安,需要他做点什么。
——那他就做点什么。
灯火摇曳,映照出李忘生向谢云流缓缓靠近的身影。
在这昏暗的寂静里,谢云流忽然品出几分难言的暧昧,他心里生出一丝异样,正欲开口,肩头猛地剧痛。
“嘶……”
谢云流疼得一缩。
他还真咬!
李忘生直起身子后撤,低低轻笑。
谢云流摸了摸自己被咬的地方,摸到了小片凹下去的印儿。
李忘生是真狠心啊……
那丝异样蓦地被掐断,旖旎的氛围荡然无存,他结巴半晌,憋出来一句:
“你牙口……还挺利的。”
李忘生从容自若:
“不是师兄要我咬?”
他眼里的笑还没收敛,谢云流抬头望去,只见那如墨的眸中漾着一点笑意,鲜活极了。
好罢,被咬这么一口,也不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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