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
惊呼声、奔走声不断,廊外一片吵闹。
“走水了!快跑啊!”
李重茂还没从宿醉中回过神,便被浓烟呛到,霎时清醒。
“来人!救命!”
他忙不迭地抓起衣裳就往外跑,鞋也顾不上穿,跑出门后,才想起屋中应该还有一人。
昨晚他喝得烂醉,连那姑娘叫什么都忘了。
不管了!逃命要紧!
李隆基站在窗边,看着对面的阁楼火势正盛。
他身后,小矮个被点了睡穴,睡得正沉。
李隆基看着手中红拂送来的信笺,若有所思。
有人比他们先行动了。
“咳……”
李忘生被惊呼声吵醒,昨夜喝多了酒,现在还有点头疼。
他一动,谢云流就醒了,他本就睡在外侧,当即坐起身,关切地问:“还难受么?”
李忘生正按揉着额角,闻言浑身一僵。
“走水了!快去找水啊!”外面传来呼喊。
谢云流眉头一皱,与李忘生对视一眼,他拿起长剑,下床边走边穿上衣服,打开了房门——
黑夜煌煌如昼,到处都是火焰,富丽堂皇的阁楼熊熊燃烧,玲珑雅致的亭台焚塌半边,曲曲折折的长廊成了残破的火龙,远处化春泥更是浓烟滚滚,烧得灼眼。
失控的天乾没了关押的监牢,四处游荡,人群惊慌奔逃,锦衣华服与衣衫褴褛同样狼狈,整个春风来山庄陷入一片火海。
谢云流回过头,李忘生已经穿好了衣裳。
“师弟,”他沉声道,“我们得去救人。”
李忘生望着这火光勾勒的地下山庄,昨日觥筹交错,轻歌曼舞,他的师兄红裙金钗,笑得开怀,今日华丽尽成废墟,人心惶惶,他的师兄白袍佩剑,亦敢奔赴火海。
他的师兄,眼里从没有金钱、权贵,亦没有乾坤之别、男女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他与众生一道,和光同尘。
李忘生走到谢云流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风中吹来朽木燃烧的气息:“走。”
几个地坤仓惶跑出,却被流窜的天乾逼进了死角,谢云流作势要跃,却又看了眼烧得正盛的化春泥——那里关押着更多手无寸铁的地坤。
“我们兵分两路,”李忘生一眼了然,“你在这边,我去化春泥。”
若那些地坤有什么意外,他还能以信香安抚。
谢云流深深看了他一眼,“小心。”
李忘生眸子被火光映得熠熠发亮:“师兄亦是。”
谢云流与李忘生一个向西,一个往东,自残破的阁楼之上,飞掠而下。
谢云流刚落到地面,发狂的天乾已经逼近,近在咫尺。
长剑出鞘,谢云流挡在最前,冲身后的地坤喝道:“快跑!”
他握紧剑柄,地坤体力实在有限,昨日疲惫尚未完全恢复,不及休整便夜半惊醒,如今身体十分沉重,提剑都比往日费劲。
得速战速决。
“铮”一声剑鸣,清冽剑光划破夜空,谢云流手起剑落,没有丝毫留手,短短几息便斩杀面前天乾,血珠从剑上滚落,竟是分毫不沾,仍旧清亮。
恰如此刻他冰冷疏离的信香。
一个天乾倒地,血腥气吸引了更多天乾向这里靠近,谢云流见此冷笑一声,挽了个剑花,抬手作印。
真气从他身上萦绕而起,半空隐隐浮现数把光剑,剑锋直指此地。
忽有烧断的横梁从天而降,打断了谢云流,他当即撤印避开,衣角与焰风擦过,冒起火星。
谢云流抬手碾灭,指尖烧得灼热,颈后却更烫——十二时辰已过,药效要到了。
清冽的寒冰逐渐凝实,锋芒愈发锐利,四肢百骸慢慢有了气力,沉重的身体一点点轻盈。
风声呼啸而起,信香凝实的气剑盘旋四周,谢云流挑了挑眉,天乾的信香放肆地铺散开来,几个发狂的天乾忽然一滞。
天乾对天乾可没有什么安抚——
只有镇压与臣服。
他提起剑,再无顾忌,信香的压制只延缓了行动,发狂的天乾依旧向他攻来,谢云流剑招未出,远方忽有琴音响起,细听之下还有几分熟悉。
发狂的天乾停了下来,铁链哐当落地,随着主人的脚步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谢云流看向四周,目光所及处,游荡的天乾尽数停下了攻击,往琴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他收了剑,跃上高楼,却见不远处高台上,一位绿衣女子轻拨古琴,她身旁还立着一位红衣女子,长长的红绫如水波倾荡,将意图靠近之人通通拂下,毫不留情。
竟然是绿漪和红拂。
绿漪姑娘以琴声操纵,轻巧弹拨间,就让发狂的天乾如牵线傀儡般听话,生杀尽在手中。
“言公子,”红拂瞧见了他,笑意盈盈:“又来听曲儿么。”
谢云流:“……不了。”
当初找绿漪乐疗时,也没见是这阵仗。
当下谢云流也无心多想,发狂的天乾控制住了,山庄弯弯绕绕的地形逃生可不容易。
他落进逃亡的人群中,劈开拦路假山,荡尽满地碎石,为逃生的人清出一条生路。
只是……这么大动静,香庄主那边却毫无反应么?
李忘生一剑斩开牢笼,引导着地坤离开。
“快!这边!”
剑气凛冽,带起的清风吹散了滚滚浓烟,越来越多的地坤跑了出来,其中有一人情期突发,蜷缩在原地动弹不得,李忘生蹲下身,将手放于对方头顶,白梅冷香无声释放而出。
他到这里时,才发现地坤们已经弄开了囚禁的镣铐,浑浊的药水做了最好的遮掩,一潭死水暗藏生机。
朽木焚毁,铁链生锈,日积月累,水滴石穿。
他们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中日日等待,终是迎来了光明。
李忘生看着最后一个地坤从化春泥逃出,在废墟中发现了半山的尸体和一角未烧净的除尘符。
符箓使用后本不会留下痕迹,显然施术者是个外行,只是临时学了口诀充当一用。
李忘生想起王兄的话,深深叹了口气。
本想草药的下落多半在半山这里,如今半山已死,这又该从何找起?
也罢,人命重要,先逃出去再说。
从化春泥想出逃出山庄,最近的路就是横穿百花园。
就在前一日,他游园赏花时还来过这里,彼时明珠熠熠,亮如白昼,游人络绎不绝,还是一片春和景明。
如今火烧苍穹,夜明珠也被蒙上了一层灰烬,天色黯淡下来,穹顶漏落缕缕雪白的细沙。
依稀的光亮中,尘土飞扬,像是飘起了雪。
李忘生站在路边,看着流沙一点一点将花园淹没,抹去了白日里权贵们走过的痕迹,埋没了那把插满了毒箭的折扇,也一点点掩盖了地坤们逃亡的脚印。
李忘生只是站在那里,任凭细沙一点点没过他的脚踝。
细沙如雪,遮盖了所有过去,掩埋了一切光鲜亮丽与丑陋不堪,伪装出一片一尘不染的洁白。
晦暗不明如夜,细沙落满枝头,白梅仍在盛开。
——这就是当初的梅园。
——这是从一开始,就为他设下的局。
李忘生后知后觉,自己发现的太晚了。
从初来时的百晓生,到李府的黑衣人,再到春苑的百花园,乃至后来满庭芳的香珠,从始至终,一直有一条细线在隐隐牵着他们,将他们一步步引到这里,将他引到这里。
可为什么行事如此曲折?
若是想复仇,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还是说,他身上有什么,是他们想要的东西,非要将他骗至此处,才好动手来取?
李忘生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地坤,忽然反应过来——
是他的信香。
按照师兄所说,化春泥中地坤改造到后期,潮期极不稳定。研制的药物会最大限度地激化他们的身体,可又得避免地坤承受不住,猝然死亡——
他的信香就是最好的调和剂。
如此想来,早在山上,他就已经被人盯上了。或许对方还没来得及找什么理由引他下山,他却自己主动下山去了。
李忘生隐隐有些后怕,或许他不该让师兄一起下山的。
这是个针对他的局,他却把师兄也卷了进来。
李忘生大抵猜到了他将面临什么,心里却异常平静。
或许是在今夜又见到了当年的梅园雪。
或许是这些可以逃出牢笼、重获自由的地坤。
又或许只是……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那个吻。
李忘生有一瞬间出神,昨夜温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炽热的体温却已在冷风中吹散。
纵然过后仍旧路归路、桥归桥,可他也曾经拥有过他那么一个瞬间。
儒家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现在居然也有种这样的感受。
好像就算天亮前他即将死去,他也无憾了。
地坤陆陆续续逃离,百花园中只剩最后零零散散几人,忽然拐角处有人摔倒在地,李忘生回过神,赶了过去。
手刚搭上对方肩头,忽觉不对,霎时颈后传来剧痛,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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