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可霎那间的清醒却让李忘生心底散发凉意。
门忽然开了,外面有人进来,带来了光亮和新鲜的风,吹在已经汗湿的李生的身上,让他感到了冷。
“庄主,东西送来了。已经确定半山死了。”
“哼,早猜到他有反心,还得我亲自动手。”
听闻脚步声靠近,李忘生眼神霎时清明锐利。
“居然醒了?”
香庄主还是穿着开分记那晚的白衣,腰间梨花香囊仍在。
“真像啊……简直一模一样。”
香庄主痴迷地靠近,嗅着李忘生身上的白梅冷香,“这样纯洁无瑕的冷香,竟然是在发情时最为浓郁纯粹……”
他拨开李忘生颈侧汗湿的发,陶醉地深吸,“你可知我想了你多久。”
“华山雪那么冷,而你却那么香。我面朝神像而拜,心里总想着你,”他轻声问:“你的香……给我好么?”
李忘生从凌乱的发丝间抬头,冷冷瞧了他一眼。
那张因动情而潮红的脸上,眼神却冷冽如冰。
他分明双手皆被捆缚,人也处在劣势,可却从神情中看不出任何一丝惊恐……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香老板笑了起来。
这才是梅啊,受尽攀折和磋磨,却还是那样高傲。
哪怕零落成泥、碾作尘土,都不减半分的香。
“真是可惜……你们修道之人太难动情。”他指尖抚过李忘生脸侧,“昨夜瞧你那师兄废了半宿功夫,也未能让梅香泛滥,不然我还真想尝尝……”
师兄果然被发现了。
李忘生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信香天赐百味,香庄主亦有梨花清香,何必强求?”
香庄主话音戛然而止,他面色几度变换,好半晌才道:“我的梨花已经没了。”
李忘生瞳孔一缩,忽然意识到了香庄主随身佩戴梨花香囊的用意。
“九年前,我建了两座百花园,种了许多梨花树……花香能染透发间,却很快就散在风里。”
他面色阴晴不定,“不过没关系,很快我就有梅香了。”
他勾起李忘生发尾,拾到鼻端轻嗅:
“多年前,在长安城遇见德妃时,我以为那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离梅香那么近。”
那时他还只是个无知的少年,与同伴在河边嬉戏,不慎落于水中,被德妃差人救起。那样清雅、温柔的信香,那样的贵人,他此生都再难有机会靠近。白梅清香从此烙进了他的心底,多年后他去纯阳上香,在华山香火萦绕间,他又一次嗅到了熟悉的梅香,尘封多年的记忆霎时唤起。
彼时半山告诉他,他的身体已经再承受不起腺体的频繁置换,最多再有一次,否则他身体也会撑不住反噬。
他指尖抚过李忘生颈后的腺体,那里已经有些烫手,“没想到,有天我还能拥有它。”
“……”
李忘生忍住战栗,大脑却异常清晰:
听他话中的意思,九年前,他也被人挖了腺体,失去信香,从此对信香生了执念,由此建立春苑和满庭芳,开始做信香生意。
可他字字句句,只提对梅香的执念,却不曾提及那些失控的天乾……
李忘生顿了顿,还有一人,自始至终都隐藏在幕后,却处处都是他的手笔。
“你不惜搭上所有家业,不怕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汗湿了鬓发,眼珠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那些天乾已经引起了各方注意,昨夜春风来付之一炬,你多年苦心经营,岂不可惜?”
香庄主面露惊讶:“你竟然知道他?”
“无妨,那些天乾是之前便说好的,我们各取所需。”
“至于春风来……”
他向侍从招了招手,冰冷的刀刃在烛火下愈发晃眼:“不可惜,有你就不可惜。”
香庄主接过刀,轻轻挑开了李忘生颈后的衣裳:“说来……他本也要一同前来,方才却忽然改了主意。”
“他分明知晓要干什么,却还装模作样地在园里等着,说不忍心,”他冷笑一声,“假情假意。”
园里?哪个园?
李忘生心思急转,却瞥见香庄主身上落下的梨花瓣。
“放心,很快,”香庄主话语轻柔,刀锋却逐渐逼近:“不会疼……”
“嘭!”
屋门忽然被人踹开了。
谢云流扬剑站在门外,“原来在这。”
他故意把动静闹大,为的就是看那些下人去哪找香老板,跟着就他们就能找到这儿。
香庄主眼神一厉,刀刃便架上了李忘生颈侧:“站那别动!”
话音刚落,烛火倏忽而灭,冷风瞬息到来,香庄主只觉眼前一晃,手臂忽然一凉。
他后知后觉地捂住断处,鲜血喷溅而出。
剧痛麻痹了他的神经,他怔怔地看向被砍断的锁链,好快……他连人影都没看清。
暗室内浓郁的梅香让谢云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从未在李忘生身上闻到这么浓郁的信香。
哪怕是前一晚。
怀人垂着头,浑身都是烫的,谢云流在心里低骂一句,掰开李忘生腕上镣铐:“还撑得住么?”
李忘生有气无力地掀开眼捷,并不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地面,摇了摇头。
“竹筒。”他低声说。
他声音太低,以至于谢云流听不清,不得不靠近,将耳朵凑了过去,“什么?”
“竹筒里的药……”
声音沙哑极了,再不复往日的清润,却让谢云流心中一悸。
他下意识抬眼看去,却刚好与李忘生有意垂落的视线对上。
他眼框有些红,眼里湿漉漉的,像含了水一样。
**冲淡了他往日的平静,竟显露出几分失落的委屈。
谢云流愣在了原地,喉结无意识滚动,忽然有些干渴。
李忘生太热了,让他也跟着热了起来。
“师兄。”
忽然一声低哑的唤打断了谢云流。
李忘生黑白分明的双眸盯着谢云流,那双眼中满是克制与冷静,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谢云流的错觉。
他又强调了一遍:“药。”
他已经知道半山给他的是什么。
他早在下山之前就已经察觉的躁动,屡屡被压制的情意,是延缓情期的药物。他寻找的东西,原来一开始就交到了他手上。
他还有事要做,不能在此耽搁。
谢云流将竹筒中的药倒给他,李忘生深深吐了口气,炙热的气息扑在谢云流手背上,惹得他浑身战栗。
李忘生仰头将药丸吞了下去,滚烫的体温很快缓了下来。
谢云流目光盯着那流畅的颈,那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滚,谢云流忽然移开了视线。
他站起身,挡在李忘生身前,盯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屋中:“在这儿别动,等下找间客栈歇息。”
李忘生摇摇头,“还不行。”
他撑着酸软的双腿站起身,谢云流扶了他一把,站稳后李忘生立即收回了手。
“我还有件事要做。”
谢云流看着他这干脆利落、不想过多接触的举动,心里忽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昨日你……”
“昨日是我失礼,给师兄赔不是。”李忘生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当时神志不清,并非是有意。”
旧事、旧人,李府的往事摆在面前,清楚的提醒着他与谢云流不同。谢云流是纯阳的雪,但他不是,他是生在深渊边上的一株草,他不堕落,可他也不干净。
他和谢云流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如今尚且还是师兄弟,他该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越雷池半步。
“你……”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谢云流神情出现一瞬的空白,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亲了我,你……”
李忘生垂落眼睛,“抱歉。”
心下难过不已。
他想起方才梦见的场景,昨夜那一瞬将师兄当金丝雀的想法已是罪不可赦,他却一错再错。
人各有路,没有谁该被谁困牢,这正是他离开李府,决意入道的初衷之一。
天地广阔,大道三千,师兄与他也应是如此。
师兄有着如此广阔的前路,不该被谁困住,可他却总忍不住想将师兄留在他身边,他劝了自己很多次,可他还是控制不了对师兄产生这样的念头。
麻雀是自由的生命,金丝雀只是主人的玩物,他不该、也不能这么做。
他还是离师兄远一点的好。
“李忘生……你当真如此……?”谢云流难以置信。
“是。”李忘生没有迟疑。
他态度太过坚决,坚决到好像之前所有暧昧都只是谢云流的一场错觉。
谢云流荒唐地想,难道真是自己会错了意,是自己自作多情?
李忘生拾起先前被收缴到角落的剑,抬眼看向谢云流:“师兄……我得去找一个人。”
“劳烦师兄帮我拖住眼前这些人。”
“你……”谢云流挂心他的身体,“你要找谁,我们一起。”
“不。”李忘生笑了笑,承认了自己的贪念、划出分明的界限后,他好像反而能坦然地面对师兄,“那人是专程来找我的……待那边了了后,我就回来找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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