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生飞速向梅园奔跑。
他下山前便隐隐感到焦躁,原是情期的预兆,半山给的药已经帮他延后了情期,这两日又屡屡被下了催.情药……抑情与催.情种种交织,体内暴动蛰伏,若是不快快解决,一旦在此爆发燎期,后果不堪设想。
擦肩而过的人们有说有笑,谢云流失落的神情却浮现眼前。李忘生抿紧了唇,那夜是他拦住了师兄,要人别走,师兄是受了他的影响。
就如被花香吸引而来的游客,本是独行,却被暗香吸引。
他本不该在那时泄露脆弱,若不是为了安慰他,师兄也不会停留,他本不该的。
他出于一己之私,将师兄留下,索取了想要的吻,如今却推脱不认……说到底,是自己负了师兄。
“唔……对不住!”李忘生跑得太快,甚至撞到了人,连连道歉。
师兄对此没有表示厌恶,也没有太大愠怒,甚至显得十分失落……那是不是,师兄对他也是有点喜欢的?
李忘生有些高兴,却又想起自己刚刚已经亲口否认,以师兄的性子,大约也再不会和他多说,想到这里又有点难过。
悲喜交加,五味杂陈。
他希望师兄做一只自由的麻雀,这事便是一个需要纠正的错误。
——到此为止罢。
李忘生穿过空无一人的梨花园,停在梅园外。那阔别多年的故人,背影已是如此陌生。
“小公子。”阿林转过身,语调一如在前几日黑暗的洞穴。
“那天果然是你。”李忘生盯着他。
那日当着他的面把药下进他杯中,威胁他喝下;以及当初在李府见到的那个黑衣人。
阿林叹了口气:“既然是你来了,庄主大概也凶多吉少了。”
李忘生不置可否。
“你知道他腺体怎么没的么?”阿林问。
化春泥中的地坤方获自由,李忘生在香庄主提及时便想通了其中缘由:“因为信香。”
原本因信香被挖去腺体的人,转而因信香挖去了别人的腺体。
“挖他腺体的人,正是你们皇室的人。”阿林道:“他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电光石火间,李忘生想起王兄曾经在游园时说过的话——
“我出阁那年,连宫里选秀也将信香纳入其中。那一年,从宫里吹出的风都是香风。”
原来……腺体交易、信香生意的源头,竟然是这里。
“你们这群人啊,一边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边却又开了罪恶的源头。”
阿林咬牙切齿:“就像当年口口声声说要我效忠,转头却杀害了我的家人,只因一次违背了要求……”
“凭什么你们一句话便能断定别人生死?就凭这身金贵的血么?”
“这事不是你做的,小公子,我知道,”他胸膛起伏,“我给了你离开的机会,但你仍要留下,蹚这一趟浑水。”
“你也是皇室的人,你身上流着李唐一脉的血。”
他竭力冷静下来,“我会将用你的腺体制造出一个足够稳定的药方,增加地坤转化天乾的成功几率,同时也减少日后天乾失控的程度,尽可能减少伤亡。”
风吹树梢,花瓣飘扬如雪,嬉闹隔了很远,院中静默无声。
李忘生缓缓道: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将我算入局中了么?”
解决了一屋人,谢云流急急忙忙跑出来找李忘生。
明明昨夜还联手救人,怎么转眼师弟便与他如此生分!
找谁也不说,去哪儿也不说,什么都不告诉他,亲错了便亲错了,何至于此!
谢云流想起方才李忘生的眼神,那样冷静,那样镇定,与以前都不一样——从容平和的李忘生,谦卑恭敬的李忘生,意乱情迷的李忘生——和最后冷静盯着他的李忘生。
孰真孰假?究竟是谁在说谎?
谢云流一个走神,不小心撞到了人,那人骂骂咧咧:“赶投胎么!刚刚撞一个,这又撞一个!”
谢云流一听,连忙又回来拽住那人:“刚刚有人跑过去了么?他长什么样?去了哪儿?”
对方脸色很是不好,但看他着急,还是给他指了路:“一个穿靛青色儿的,往那边去了。”
谢云流道了谢,往百花园的方向赶,正巧遇上了从地道出来的李隆基一行人。
李隆基一见他神色便皱起眉,谢云流也没好脸色,刚要开口,忽然一阵风吹来,携了清雅悠远的梅香。
谢云流与李隆基皆是一愣。
“忘生!”
谢云流先反应过来,拔腿就跑,李隆基紧随其后。
谢云流寻着风来的方向赶到梅园,看到李忘生将剑刺入了一人胸膛。
他还穿着下山时那身靛青,长发只在身后简单一束,树梢的纱被风吹落,披了他半身,在日光下隐约透出风流身段,却又模糊成一片朦胧。
李忘生微微偏头,向这边瞥了一眼——
谢云流从未见过李忘生这样的眼神,冰冷、高傲、毫不收敛的锐利,却让他一瞬间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忘生,锋芒毕露的李忘生,霜刃尽出的李忘生。
他下意识唤:“忘生……”
李忘生却收回了目光,猛地抽出长剑,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没有一丝心软犹豫。
冰冷的剑光一瞬照亮了他的脸庞,那鸦羽般的眼捷已经湿透,却眨也未眨。血溅上他的衣摆,他却只是从怀中抽出手帕,低头静静地把剑擦干净。
其实已经擦不干净了。
李忘生重复着擦剑的动作,他眼睛未眨,视野却逐渐模糊。
阿林死前的话,是对他的写照,也是对他的诅咒。
“我知道你与他们不同,你这么做是为了你心中的道义。”
“你是认为我该死,所以你要杀了我。”
“可小公子,你又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今日我死了,你会为此自责一辈子。”
“这是你为你的道义付出的代价——”
“这就是你的报应。”
他只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如此的心狠手辣,如此的冥顽不灵。
——师兄一定讨厌极了。
李忘生闭了闭眼,手帕从他掌中落下,掉落在满地的血污之中。
“我养大的人,还是像我的。”李隆基立在墙边,很是欣赏。
李唐一脉没有温顺的绵羊,只有爪子还未磨锋利的狼。
谢云流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旁走过,淡淡丢下一句:“他跟你们不一样。”
他走到李忘生身边,拾起丢在地上的手帕,洁白的棉布染上了刺目的红,正是他归还给李忘生的那个。
谢云流没问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杀他,只是折出尚且干净的地方,托起李忘生正在流血的手。
他一碰,李忘生就躲,却被谢云流抓住了手腕,擦干净手背上的血迹,“还有其他伤处么?”
李忘生顿了顿,“没事。”
“那就是还有。”谢云流一时间看不出来,伸手要去扶他,也被李忘生不着痕迹地躲开。
谢云流手停在半空,轻声问:“怪师兄来晚了?”
“……有血,”李忘生还剑入鞘,低声道:“别弄脏了你的衣裳。”
谢云流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方才还锐利得像把剑一样,这会儿对上他又蔫儿了。
——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李隆基走了过来,绕过谢云流,瞧了瞧李忘生的伤势。
李忘生:“王兄,逃出山庄的那些人……”
“已经安顿好了。”李隆基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们情况还不稳定,找了个地方暂时收留,待日后再慢慢回归平常。”
“至于另外一些人,铁证如山,他们跑不掉。”
李忘生点点头,他有些疲惫,便靠在一旁院墙边,善后都交由师兄与王兄。
红拂款款走了过来:“你是李忘生,谢云流师弟?”
李忘生:“是。”
红拂瞧着李忘生的侧脸:“你师兄当初不惜千金买一曲,坊间都传遍了。”
李忘生沉默着不说话。
“他原本到处打听,不知从哪得知了绿漪的琴,二话不说便跑了过来,一曲一曲的试,来回折腾了很多趟,最后才定下的。”
红拂莞尔一笑:“言公子对兄弟一向豪爽,郁闷了也是切磋喝酒,原来还会花心思哄人,真是头一回见。”
“……”李忘生望向院中的谢云流:“师兄为人率真,重情重义……”
他低头笑了笑:“我实在不及。”
说话间,李隆基走了过来,现场的善后已经差不多了,他同李忘生说了后续的安排和打算。他本就是因事前来,如今事已了,他得回去了。
李忘生与他道了别,也准备与谢云流回山,他方走了几步,忽然倒了下去。
李隆基冲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人已经被另一个人接在怀里。
那人手毫不客气地搂上已经昏迷的李忘生的腰,弯腰一揽便将人打横抱起。
李隆基青筋直冒:“谢云流!”
谢云流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忘生已经和你道过别了。”
“把你的手拿开,他刚刚喊的是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