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流坐在剑气厅的殿顶,看着人来人往,兴奋不已的样子,觉得十分荒谬。
这些人对李忘生趋之若鹜,只是因为李忘生让他们看到了长生的希望,他们能在李忘生身上得到好处,至于李忘生是谁、什么性子、经历过什么、将来会如何,有谁会真的在乎呢?
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他众星拱月一般被人追捧,也是因为在他身上有能得的利益,或是因为纯阳大弟子,或是因为武林新秀,并非是因为他谢云流;当发现追杀他比追捧他更有价值的时候,那些人便会毫不犹豫反过来加入追杀,至于谢云流究竟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又有谁会在意呢?
谢云流已经不修道,但他内心清明得很。
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谢云流不再盯着李忘生,他整日待在剑气厅,等看这场荒唐的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整个纯阳宫都闹闹哄哄,连弟子的居舍都没能幸免,却偏偏剑气厅无人靠近,谢云流也乐得清静。
待谢云流将剑气厅所有的藏剑擦完一遍,纯阳宫终于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李忘生即将退位纯阳掌门的消息不胫而走。
谢云流一天比一天烦躁起来。
一是因为李忘生竟然真的打算就这么退位,二是这么久没出面,李忘生居然都不来看他。
这天夜里,谢云流拎了壶酒,跑到殿顶上解忧。
此时正值午夜,千山落雪,月悬中天,目光所及空无一人,十分静谧。
谢云流总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他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纯阳各殿灯火未熄,想必都还在各司其职,忙碌不已。
这么看来,自己倒算清闲。
谢云流躺在屋檐上,一手枕在脑后,伸出另一只手。
天涯此时戒在他指根安静盘绕,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想来李忘生四重已过,得道成仙,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谢云流忽然想起来另一个,他顺便摸了把自己胸口,却顿时脸色一变。
沧海月明戒呢?
谢云流立即坐起身,浑身上下摸索一通,结果翻遍了也没找到。
坏事,找不到了,他看今日安静,还特意出去转了,定是掉在路上了。
谢云流跳下殿顶,沿着走过的路寻找。纯阳的山路都覆了雪,戒指这种小东西掉地上,指不定就被谁一脚踩进雪底下了,很难被发现。但谢云流还是一步一步,弯着腰细细瞄。
今夜月色也略显晦暗,并不明朗,谢云流找了许久都没找到,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直了直腰,才发现已经快走到李忘生的小屋。
还是到这里来了。
谢云流摇了摇头,正要去找李忘生,却忽然发现身后似乎有人。
他不动声色地警惕起来,回身却见是一名值守的纯阳弟子。
“阁下看着面生,是……?”
“谢……”谢云流顿了顿,刚想找个化名,又想起那日宫里送的沧浪刻纹笔,气性上来,便直言:“谢云流。”
“谢云流?”那弟子重复了一遍,面色变冷,“阁下这名儿着实起的不好,听着和本派一个叛徒相同。”
“哦?”谢云流神色淡了下去。
“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纯阳几次被围山都是以他为由,静虚一脉连累至今,几乎凋零殆尽……放眼整个纯阳宫,唯一一处无人问津的地方,就是他曾经待过的剑气厅。”
“不错,我也听说过。”谢云流也不找沧海月明戒了,他抱臂胸前:“还有什么?”
那弟子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掌门当初太在意此事,甚至因此阻碍了他自己的进境;还好掌门最后放下了,直接破四重升仙,不然也是大限将至,抱憾此生。”
“谢云流最好这辈子都别再来纯阳,纯阳宫没有他的位置,他也别再去阻碍掌门。”
“……”
谢云流从很多人口中听过这种话,他也心有预料。
只是今日丢了沧海月明戒,他心情不大好,便敷衍地应了一声,转身继续找他的戒指。
那弟子见他还要往李忘生的住处去,便喊住他:“阁下,那里是本派掌门住处,还请回……”
谢云流充耳不闻。
纯阳弟子便快步走上前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谢云流烦了,不耐道:“让开。”
这里是纯阳宫,对面又是纯阳弟子,谢云流不打算动手。
可那纯阳弟子偏偏不肯让步。
谢云流深深吸了口气,抬眼看向不远处小屋的灯光。
木窗边映出一个人影,与他遥隔数十尺,相对而立。
是李忘生。
——李忘生知道他来了,李忘生不想出来见他。
——好。
谢云流突然觉得没意思,再不多说一句,转身便走,戒指也不找了。
夜里山路不好走,谢云流却走得很快。
路过的各殿都亮着灯火,隐约传来交谈声笑闹声,等到了剑气厅附近,便慢慢安静下来。
他站在剑气厅前,偌大的殿内一丝光亮也无,一片死寂。
果真……无人问津。
谢云流仰头看着剑气厅的牌匾,这里曾经是一片废墟,后来又新修缮落成。
这里曾经每日来往过很多人,也有很多人在他走后仍旧耗费心血。
只是,没有人会一直在,没有人会为谁停留。
终究……风流云散。
“师兄。”
谢云流听见声音,便回过身,望着飞落至自己面前的李忘生。
刚才不出来,现在过来找他。
谢云流站在原地没动,李忘生也没有上前,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向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戒指:“你先前落下了东西。”
银戒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是沧海月明。
谢云流眉心稍稍松开。
找是找到了,可没想到提前被李忘生发现了,他轻舒口气,却仍旧神色复杂:“你留着罢,这本就是要送你的。”
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把戒指送出去,略微有些仓促了,“沧海月明戒是我十九……”
“师兄,”李忘生打断他,“你还是收回罢。”
谢云流沉沉地望向他,沉默许久后,他终于问出口:
“……你可还记得,在你闭关前,我问了你一件事。”
“如今我再问一遍……”
今日不是朗月,没有花前月下,也没有落霞飞雪,这不是个好时机,但谢云流知道,此时不问,他可能就再没有机会了,“——你可愿与我结为道侣?”
李忘生没有立即答应,只是望着他。
谢云流的心就这么一点点凉了下去。
“师兄当真想如此么?”李忘生忽然开口,声音温和。
谢云流皱眉,他没听明白。
“结为道侣需要二人心意相通,共求大道。”李忘生慢慢道:“师兄与忘生,当真心意相通么?”
谢云流愣住了。
“你的多疑、不安、焦躁,不正是因为你我二人,心意无法相通么?”
“太上忘情心只由己,不随人,更遑论你我立场不同,所求道异。”自见面以来,李忘生第一次对他笑了:“忘生受不得,师兄还是收回去罢。”
“……”谢云流哑声道,“你可知我……”
李忘生眼底平静,如同一潭幽深的湖,投进石子也不见波澜。
“……”
谢云流望着那双眼,终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再也说不出。
他终于明白了太上忘情的含义。
不是无情,不是忘情,是他再也不会因谁动情。
再也不会了。
这天夜里,谢云流做了个梦。
他梦见风雪夜那晚的大殿,李忘生由于心魔,使致瞳孔变红,落泪的一瞬间,连衣裳也幻化成了红色,眉心朱砂几乎灼目。
李忘生双手押在他肩头,质问他,你为何这样待我?
你若无意,为何再三撩拨戏弄?你若有意,为何次次冷嘲热讽?
映着大殿的烛火,他那双赤红的眼睛落泪时,像是从眼里涌出了血,可落下时,在火光的折射下又那么晶莹剔透。
纯阳雪封五十年,酿出这么一场泪。
三清在上,谢云流没有半分亵渎的意思。
当时只有痛极怜极,巴不得教他这一生都不再露出此般神情。
梦醒后,窗外寒风呼啸,殿内寂静无声。
想起今晚那双古井无波的眸,谢云流再也看不到那双眼流泪了。
……也好,他再也不会流泪,不会为谁伤悲。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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