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蔓的手刚刚触碰到卫生间的门把手,伊芙琳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动作突兀,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力道。
“等等!”
洛蔓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她没有立刻甩开伊芙琳的手,但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先前仅有的一丝耐心和探究也彻底冷却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被打扰的不悦和凛冽的审视。她的手腕在伊芙琳的钳制下,纤细却并不脆弱,能感受到其下蕴藏的、克制的力量。
“还有事?”洛蔓的声音很轻,却像裹着冰碴。
伊芙琳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理智告诉她应该放手,应该维持最后一点体面,但某种积压已久的、混合着旧日伤痛、当下挫败以及对洛蔓那份扭曲的“在乎”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堤坝。
她紧紧抓着洛蔓的手腕,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对抗这荒谬现实的支点。她看着洛蔓那双冷冽的绿眼睛,一字一句地,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究竟清不清楚,吉米·佩奇作为一个男朋友,有多么糟糕?”
这句话像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暗流。
洛蔓的眼神彻底沉了下来,那抹绿色变得深不见底,危险而平静。“我不认为这是我们需要讨论的话题,伊芙琳。”她的语气带着警告。
但伊芙琳已经停不下来了。那些被岁月尘封的、不愿回忆的细节,那些关于忽视、关于自我沉溺、关于在音乐天才光环下被无限压缩的个人情感需求的碎片,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上喉咙。她不是为了诋毁而诋毁,在她混乱的思绪里,这是一种……警告?一种试图将洛蔓从她认为的“火坑”边拉回来的、笨拙又扭曲的努力。她无法理解,像洛蔓这样清醒、独立、才华横溢的女性,怎么会选择踏入她曾经挣扎逃离的漩涡。
“你不认为?”伊芙琳的声音带着颤抖的讥诮,“你以为他那些浪漫的传说,那些舞台上的光芒,能掩盖他生活中的一团糟吗?他是个天才,没错!但天才通常意味着身边人的地狱!他会沉浸在录音棚里几天几夜,完全忘记你的存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的吉他、他的编曲、他那些永无止境的音乐实验!当你需要他的时候,他可能正对着一段该死的贝斯线冥思苦想,或者和某个制作人争论一个你听都听不清的频率!”
她喘着粗气,语速快得像在喷射毒液,又像是在急切地剖开自己的旧伤疤以作证供。
“情绪?哈!他的情绪就像英格兰的天气,阴晴不定!他可以前一刻还温柔体贴,后一刻就因为一个不满意的音色而变得冰冷疏离,把你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他的构造就是如此!音乐是他的氧气,是他的血液,而其他一切,包括所谓的情感关系,都只能是偶尔停靠的驿站,是排在那些黑胶唱片和效果器之后的、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伊芙琳死死盯着洛蔓,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动摇,一丝疑虑,哪怕只是一丝惊讶。但洛蔓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只是那双绿眼睛里的冰层越来越厚,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这怜悯比愤怒更让伊芙琳难以忍受。
“还有作为朋友!”伊芙琳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击回荡,“他也不是个合格的选择!当他需要你时,你是知音,是灵感源泉;当他不需要时,你就是路边的石头!他的承诺轻如鸿毛,他的注意力像蝴蝶一样短暂!他会把你拉进他的音乐世界,让你感受那种创造的极致狂喜,然后在你最依赖那种共鸣的时候,突然抽身离开,留你在原地,怀疑一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想起了那些被随意取消的约定,那些心不在焉的回应,那些在她需要支持和确认时,他却沉浸在另一个音乐难题中的时刻。那些细碎的、并不惊天动地却足以磨损人心的失望,此刻都化作了攻击的弹药。
“这就是吉米·佩奇!”伊芙琳总结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笃定,“一个糟糕的恋人,一个不可靠的朋友!他的世界里,最终只有他自己和他的音乐!你为什么会……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你不觉得这玷污了你自己的……” 她想说独立,想说清醒,但最终卡住了。
寂静。
只有伊芙琳急促的喘息声。
洛蔓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美的、没有生命的雕塑。直到伊芙琳说完,她才缓缓地、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伊芙琳汗湿的手中抽了出来。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看着伊芙琳,眼神里的怜悯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明了。
“说完了?”洛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伊芙琳怔怔地看着她,胸口剧烈起伏。
洛蔓轻轻活动了一下被捏得有些发红的手腕,语气淡漠,却像鞭子一样抽在伊芙琳心上:“我是否了解吉米·佩奇是什么样的人,不劳你费心提醒。至于我的选择是否‘玷污’了什么……”
她顿了顿,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如刀锋的光芒,直刺伊芙琳内心深处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心思。
“伊芙琳,你以为你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借贬低他,来试图证明一些……与你我音乐无关的东西?”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洞穿一切的残酷,“比如,证明你的离开是明智的?证明他选择我是某种……品味的堕落?或者,仅仅是因为你无法接受,那个曾让你痛苦的男人,如今拥有了新的、并且在你看来‘不该属于他’的幸福?”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锤子,敲打着伊芙琳摇摇欲坠的防线。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想要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洛蔓的话,精准地戳破了她试图用警告和关心包裹起来的、那些连她自己都无法直视的复杂情绪——不甘、残留的占有欲、甚至是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比较之心。
“我和吉米之间的事情,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洛蔓继续说道,语气斩钉截铁,“它如何开始,如何维系,未来走向何方,都只与我们自己有关。你的经验,你的伤痛,是你自己的历史。很遗憾它给你带来了痛苦,但它不是,也不该是衡量我关系的标尺。”
她看着伊芙琳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走入死胡同却不肯回头的迷路者。
“你把太多精力,浪费在过去了,伊芙琳。而这,恰恰是对你才华最大的消耗。”
说完,洛蔓不再停留,毫不犹豫地拉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响,也仿佛将伊芙琳一个人彻底遗弃在这充满她自己制造的混乱和难堪的孤岛上。
伊芙琳僵在原地,浑身冰冷。洛蔓最后那句话,像最终的审判,回荡在空寂的房间里。她感觉自己被彻底剥开,所有精心掩饰的脆弱、不堪和那点阴暗的心思,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她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耻辱、愤怒、悲伤、还有被看穿后的无地自容,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眼泪。只是一种深沉的、彻骨的疲惫和虚无。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洗手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失魂落魄的脸,眼神空洞,头发也有些凌乱。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扑打在脸上,试图浇灭那灼烧般的羞耻感和混乱的思绪。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需要冷静。她必须离开这里。
深吸几口气,勉强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物,伊芙琳鼓起残存的勇气,推开了卫生间的门。酒吧的喧嚣和昏暗再次包裹了她。她低着头,尽量避免与任何人对视,朝着之前卡座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大脑依旧一片空白,只想尽快回到座位,拿起自己的包,然后逃离这个让她尊严扫地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接近那个角落卡座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视线穿过晃动的人影,落在卡座里。
吉米和洛蔓坐在那里。
吉米侧着身,面对着洛蔓的方向。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洛蔓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而洛蔓微微仰着头,正在对他说话,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真实的笑容。
然后,吉米低下头。
他轻轻地、无比自然地,吻上了洛蔓的嘴唇。
不是热烈的激吻,只是一个短暂、温柔、却带着明确占有和亲昵意味的亲吻。在酒吧昏黄的光线下,在那个相对隐蔽的角落,这个动作显得如此私密,如此……不容置疑。
伊芙琳怔住了。
彻底地,僵在了原地。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那个角落隔开。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远去,世界只剩下那幅画面——吉米低头亲吻洛蔓,洛蔓微微闭着眼,似乎默许甚至迎合着这份亲昵。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她看着吉米抬起头,看着洛蔓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伊芙琳从未在吉米任何一任伴侣脸上看到过的、一种平等的、甚至略带掌控的从容。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洛蔓口中的我们两个人的私事,是这样的。
原来她那些自以为是的警告和控诉,在这样一幅画面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苍白,如此……多余。
她像一个站在舞台下的观众,眼睁睁看着台上的演员上演着与她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剧本,而她所有的台词和情绪,都成了不合时宜的噪音。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骤然的钝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不是嫉妒,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巨大失落和认知颠覆的茫然。
她终于意识到,她所以为的了解,她所以为的糟糕,或许只是吉米·佩奇面对她时的特定模式。而在洛蔓面前,他可以是另一个样子。或者说,洛蔓有能力,让他呈现出另一面。
而她,伊芙琳,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局外人。一个被困在旧日剧本里,无法出戏的,可怜的局外人。
她再也没有勇气走过去。她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人群中的石像,看着那个角落里的亲昵画面,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裂开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其实只是在跟吉米争宠罢了
她只是不能接受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明月只是明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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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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