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酒吧的。
记忆像是被粗暴切断的胶片,上一帧还定格在卡座里那刺眼的亲昵画面,下一帧她已经置身于洛杉矶夜晚微凉的街头。喧嚣被甩在身后,只有胸腔里空洞的回响和太阳穴突突的跳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没有立刻叫车,只是凭着本能漫无目的地走着。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润的眼底散开,变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海。高跟鞋敲击人行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像鬼魅般缠绕着她。
在卫生间里,她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抓着洛蔓的手腕,咆哮着吉米·佩奇的种种“罪状”。那些话,此刻回想起来,像一场拙劣而丑陋的独角戏。她贬低吉米,真的是为了洛蔓好吗?还是像洛蔓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离开是明智的,是为了……破坏?
这个念头让她一阵反胃。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从那段关系中走出,留下的只有对音乐的执着和对自身独立的坚守。可今晚她的失控,将她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愿面对的幽暗角落暴露无遗——那里或许还盘踞着未消散的怨怼,一丝不甘,甚至……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看到吉米拥有新生活后的失衡。
而洛蔓。
那个穿着波西米亚长裙,在录音棚里用精准语言肯定她音乐的女人;那个在舞台上唱着空灵情歌,私下里却拥有冰冷洞察力和强大边界的女人。伊芙琳发现自己无法简单地定义她,更无法轻易地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移除。
洛蔓的认可,曾像暗夜中的灯塔。可现在,这束光似乎也变得复杂而刺眼。她怀疑自己是否过于看重洛蔓的评价?是否在不知不觉中,将对方当成了某种精神上的参照系,以至于当发现这个参照系与她的旧日阴影紧密相连时,会产生如此剧烈的、甚至偏离轨道的反应?
洛蔓说她把太多精力浪费在过去了。也许是对的。也许她所有的挣扎,所谓的坚持,本质上都还是围绕着吉米·佩奇这个巨大的参照物在打转?她想要证明没有他,她也能做出伟大的音乐,她想要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这种证明本身,难道不也是一种深刻的捆绑吗?
她想起自己决定离开伦敦,来到洛杉矶,签下那份充满陷阱的合同。这真的是纯粹为了音乐理想吗?还是夹杂着逃离、证明和一种近乎赌气的重新开始?
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疯长,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怀疑自己的音乐,怀疑自己的判断,甚至怀疑自己来到洛杉矶这个决定本身。她是不是从根本上就错了?是不是她这个人,就注定无法摆脱这些混乱的情感纠葛,无法纯粹地、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缩头乌龟。”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是的,缩头乌龟。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第一反应就是逃离。逃离伦敦,逃离吉米,现在,面对洛蔓带来的认知冲击和自身情感的混乱,她又一次想逃了。想逃离那个让她难堪的酒吧,逃离这个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夜晚,甚至……逃离那两首她倾注了心血、如今却仿佛与这些糟心事纠缠不清的歌。
尼克·圣约翰和评审会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她却在这里,为了旧情人和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女人心神俱裂,像个为情所困的傻瓜,而不是一个即将决定自己音乐生涯走向的制作人。
强烈的无助感和自我厌弃几乎将她吞噬。她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将她从这片自我怀疑的泥沼中暂时拉出来的,坚实的东西。
她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路灯杆上,颤抖着手从包里翻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她眼睛发疼。通讯录里的名字寥寥无几。本杰明?不,他只是公司的传声筒。乐队成员?他们无法理解这种层面的混乱。
她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大卫。
在这个时候联系他,是不是又是一种逃避?把陌生人卷入自己的情绪漩涡,是不是一种自私?
但她顾不上了。她需要一点正常的气息,需要一点远离吉米、远离洛蔓、远离尼克·圣约翰的,简单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电话拨通了。响了几声,就在伊芙琳几乎要放弃挂断时,那边接了起来。
“嘿?” 大卫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
“大卫……是我,伊芙琳。”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她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背景噪音减弱,他似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伊芙琳?你还好吗?”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关切,没有客套的寒暄。
这简单的问候,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戳破了她强行维持的平静。鼻腔猛地一酸。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得厉害,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你……现在方便吗?我能……见见你吗?”
这话问得突兀而冒失。他们甚至算不上熟悉。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大卫清晰而温和的回应:“告诉我你在哪儿。”
二十分钟后,伊芙琳站在约定好的街角,冷风让她抱紧了双臂。她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的行李,等待着未知的认领。
一辆熟悉的、有些年头的吉普车在她身边停下。车窗摇下,露出大卫的脸。他穿着简单的连帽衫,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是匆忙出来的。他看到伊芙琳的瞬间,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和担忧。
“上车吧,外面冷。”他探身推开了副驾驶的门。
伊芙琳机械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和相机皮革的味道,温暖而踏实。她系好安全带,眼睛直视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不敢看他。羞愧感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席卷了她。
大卫没有立刻开车,也没有追问。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等着。
这份沉默的包容,像最后一片雪花,压垮了伊芙琳摇摇欲坠的防线。她所有强撑的冷静,所有混乱的思绪,所有自我怀疑和难堪,在这一刻汇集成一股无法抑制的洪流。
她突然转过身。
在大卫略带惊讶的目光中,伊芙琳几乎是扑了过去,伸出双臂,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暧昧意味的拥抱。更像是一个溺水者抓住浮木,一个在寒风中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靠近了篝火。她把脸埋在他柔软的连帽衫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没有哭声,只有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和透过衣料传递过来的、冰冷的绝望。
大卫的身体僵直了一瞬,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毫无准备。但他很快放松下来,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空话。他只是抬起手,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笨拙而真诚的安慰。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伊芙琳不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城市噪音。
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里,在这个充满了松木和皮革气息的狭小空间里,伊芙琳感觉自己那颗在寒风中飘摇、被自我怀疑啃噬的心,终于找到了一個可以暂时停靠、哪怕只是片刻的港湾。她仍然混乱,仍然自我怀疑,仍然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评审会,如何面对吉米和洛蔓的存在,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不再是一个人在对抗整个世界的冰冷和荒谬。
大卫什么也没问,只是持续着那个轻柔的、安抚性的动作。而伊芙琳,在紧紧抱住他的第一秒,就明白了一件事——今晚,她可能又当了一次缩头乌龟,但至少,她找到了一处可以让她暂时躲避风雨的,小小的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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