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最终没有开往伊芙琳的公寓。
在伊芙琳那句带着颤抖的邀请之后,车厢内陷入了一种极致的、充满张力的寂静。大卫——大卫·鲍伊——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那双异色的眼眸,深深地、探究地望着她,仿佛在解读她话语背后所有未尽的含义,所有混乱的祈求,所有孤注一掷的脆弱。
伊芙琳在他的注视下,感觉自己像一张被摊开的、写满了潦草痛苦和仓促决定的乐谱,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都无所遁形。羞耻感再次灼烧着她的脸颊,她几乎要收回那句冒失的话,只想打开车门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审阅。
然而,就在她即将别开视线的前一秒,大卫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烟草、某种古龙水以及……或许是舞台粉黛残留的、独特而迷人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他没有触碰她,只是靠近,用一种近乎耳语,却清晰无比的音量说道:
“伊芙琳,”他的声音低沉,像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在振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却也蕴含着某种冷静的、近乎残酷的洞察力,“你不需要用这个来感谢我,也不必用它来证明你还活着,或者试图抓住什么。”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再次剖开了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机。伊芙琳的心脏骤然收紧,几乎停止跳动。
他看穿了她。轻而易举。
但大卫并没有推开她,或者流露出任何轻视。相反,他伸出手,指尖非常轻、非常克制地,拂开她颊边一缕被泪水粘住的头发。那触碰短暂得像蝴蝶停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电流。
“崩溃不是邀请,而是需要休息的信号。”他继续说道,异色瞳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我的酒店套房有个不错的客厅,隔音很好,酒柜也还算丰富。我们可以……只是坐着,喝一杯,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听着城市的噪音,直到你觉得可以重新呼吸。”
这不是拒绝。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更难以定义的回应的。他拒绝了她仓促的、自我毁灭般的献祭,却提供了一个更安全、更奇特的避风港。一个属于大卫·鲍伊的,而非随便哪个男人的,避风港。
伊芙琳怔住了,所有的防御和预设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活着的传奇,这个刚刚见证了她最不堪一面,却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给予包容和……指引的男人。一种混合着巨大释然、深刻羞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被震撼到的情绪,淹没了她。
她最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卫的酒店套房位于顶楼,宽敞,奢华,却带着一种临时居所的、精心营造的疏离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洛杉矶永不眠的璀璨灯火,如同洒落一地的碎钻。室内设计极简,但每一件家具、每一处摆设都透着不露声色的品味和昂贵的质感。空气里弥漫着和他身上相似的、清冽而独特的气息。
大卫脱下外套,随意地扔在沙发上,然后走向酒柜。“威士忌?还是你有什么别的偏好?”他问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招待一个老朋友。
“威士忌就好。谢谢。”伊芙琳站在客厅中央,有些手足无措。这里的空间比她整个公寓都大,光洁的地板映出她狼狈的身影。
大卫倒了两杯琥珀色的液体,递给她一杯。冰块在杯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他没有提议干杯,只是拿着自己的杯子,走到了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望着窗外的城市。
伊芙琳端着酒杯,没有喝。她看着他的背影,修长,挺拔,既显得孤独,又仿佛与脚下这片璀璨的灯火融为一体。他存在于这个世界,却又好像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她慢慢地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依旧紧绷。她没有试图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显得苍白,解释显得多余。她只是小口地啜饮着杯中辛辣的液体,感受着那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试图温暖冰冷的四肢。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窗外的城市静静地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卫忽然转过身,他没有回到沙发,而是走向角落里的一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他掀开琴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按了几个音符,不成调,像是在试音。
然后,他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伊芙琳,目光落在黑白琴键上。手指落下,一段舒缓、带着淡淡蓝调色彩、却又夹杂着某种不和谐现代感的旋律,如同溪流般缓缓流淌出来。那不是他任何一首著名的作品,更像是一种即兴的、私人的低语。音乐并不激烈,却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和难以捉摸的转折,像是在描绘夜色,描绘孤独,描绘某种内在的、无法言说的骚动。
伊芙琳屏住了呼吸。
她看着他的侧影,看着他在琴键上舞动的手指,听着这专属于此刻、此地的、为她而奏响的旋律。所有的混乱、自我怀疑、羞耻感,在这音乐的包裹下,奇异地开始沉淀、消散。她不再去思考自己是谁,他又是谁,不再去分析这背后所有的荒谬和不可思议。
她只是听着。
让那些陌生的、迷人的、带着轻微刺痛感的和弦,像水一样漫过她千疮百孔的内心。
一杯酒见底,旋律还在继续,变幻着,发展着,没有重复,也没有明确的终点。伊芙琳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不是那种令人崩溃的疲惫,而是一种终于可以放下一切、暂时休战的倦怠。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透过巨大落地窗洒进来的、洛杉矶清晨苍白而明亮的阳光。她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带着大卫身上那股独特的气息。她依旧躺在沙发上,姿势有些僵硬。
客厅里很安静。钢琴盖已经合上。
她坐起身,毯子从身上滑落。环顾四周,大卫不在客厅里。套房寂静无声,只有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昨晚的一切——酒吧的崩溃,街头的彷徨,电话,拥抱,车里的对话,那个未被接受的邀请,还有这间奢华的套房,以及那即兴的、如梦似幻的钢琴曲——像一部支离破碎的艺术电影,在她脑海中闪回。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走到落地窗前,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睛。城市在脚下苏醒,车流如织,充满了日常的活力,与她内心的荒芜和昨夜光怪陆离的经历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她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便签纸,压在她的空酒杯下。旁边还有一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钢笔。
她走过去,拿起便签。
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流畅而略带潦草,与他说话的语气一样,带着独特的风格:
“崩塌之后,才是创作真正开始的时候。保持联系。 D.”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言语。
伊芙琳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个壳,似乎真的在昨晚,以一种她从未预料的方式,被彻底打破了。而此刻,站在废墟和晨光之中,握着这张来自齐格·星尘本人的便签,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茫然、虚弱,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琴弦被轻轻拨动后产生的……震颤。
新的结构尚未建立,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清晰的。
她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评审会,那两首歌,她必须去面对。用她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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