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黄昏时节的群山，总是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陆小凤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在叹气，但这一路也并不是没有收获，他嚼着用盐炒过的花生，喝着很烈的老糟烧：“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江重威，他告诉我，他并不想让我查出来那个绣花的人是谁。至于那块红绸子，老板告诉我，绣花的是个女人……”
“女人？”金九龄对此很震惊，毕竟是他亲口向陆小凤透露，那绣花大盗是个男人，“怎么会是个女人？”
陆小凤皱眉：“这正是我不理解的地方。”可他又说不出不对劲来。
金九龄几乎咬着牙说出来：“江重威亲口告诉我，绣花大盗是个男人。”
绣花大盗是男是女，他能不清楚吗？
他这番话引得楚留香为之侧目，视线只停留了一瞬，心下关于无情出现的动机隐隐有了猜测。
金九龄想要的是一场无可挑剔的犯罪，所以他十分自信地找上了陆小凤，那个在江湖上有着断案神探称号的四条眉毛，如果连陆小凤都查不出绣花大盗，那金九龄往后行事只会更加大胆，唯一需要忌惮的可能就是来自神侯府的四位捕头。
楚留香适当开口：“陆兄说的可是绣着黑牡丹的红绸？”
绣花大盗一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特意设下赌局，就赌陆小凤能不能在一个月之内破获绣花大盗一案，压陆小凤抓不到的比例是二比三。
祝向云私底下也下了注，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全压了上去，一共三两银子。
没办法，当初为了搞到出海的船，还有去往蝙蝠岛的地图，她和朱淮序几乎都快把家底掏空。也就朱淮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好歹是个王爷，每个月能领到一些朝廷俸禄，日子也只是稍微比她好过那么一点点。
她现在平日里的开销都是靠朱淮序和花满楼接济，身上能凑出三两现银已经算手头宽裕了不少，若不是她师父怕她饿死在外面，别说三两了，她就是连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
给苏梦枕卜卦的那六枚铜板，还是她从那几个杀手身上搜刮来的。
想到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兜，祝向云偷偷抹了一把辛酸泪，都怪那该死的什么天王，截了她的船，还差点害得她铺子里的伙计折在海里，间接导致了她破财，关了好几家铺子才还上欠下来的账。
咳，扯远了。
虽然江湖上不少人都在讨论绣花大盗，但相关的证物却是被官府捂得很严实，哪怕负责此案的是金九龄，黑牡丹红绸一事也没有在江湖上露出一点风声。
许是绣花大盗一事太过诡异，连百晓生和大智大通都十分有眼色地消失在江湖。
陆小凤摸了摸许久未曾修剪的小胡子：“可是有什么不对之处？”
楚留香有自己的消息来源陆小凤一点也不奇怪，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楚留香居然会特意提及那方红绸。
楚留香放下酒盏，低声呢喃了一句：“果真如此。”见众人满目疑惑，连忙解释，“不瞒诸位，我此番前来正是因为绣花大盗一事。”
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一方信笺递给无情，“不久前，我曾收到一封未曾署名的信件，上面写着让我去盗取绣花大盗的一件东西。今日偶然听陆兄提起，那人要我夜盗之物，很大概率就是陆兄所说的绣着黑牡丹的红绸。”
江湖人称赞楚留香为盗中元帅不无道理，他在盗取某样珍宝前，通常会留下一方信笺，广而告之，而他所盗之物的出发点也是因为“不配拥有，需物归苍生”。
是以有不少人恨不得杀了楚留香而后快，却又无可奈何，再加上楚留香从不杀人这原则，天下盗贼对他均是崇拜居多，更遑论以侠义二字当头的江湖人。
准确点来讲，楚留香能安稳活到今日，除了他的道德准则还有他那冠绝天下的轻功。
无情扫了一眼信纸，指尖捻了一下，随后便递给了金九龄，淡然自若地说道：“徽州浣花溪的松花笺，多在女子间广为流传，一个月前京城绛雪轩才进了一批货，这上面的墨用的也是绛雪轩的砚台，字迹杂乱无章，但也不是查不出来……”
松花笺的受众几乎都是女子，偶尔也有深陷情网的男子前来买信笺书写情诗，况且松花笺的价格十分昂贵，若是女子绝不可能只写了半幅。
无情喝了一口茶，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大半，至于剩下的一半，自然是要留着等金九龄自乱阵脚。
要想稳坐钓鱼台，丢进水里的饵料自然要给得足够多，最好能让咬饵的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让鱼儿不得不咬饵。
隔着朦胧氤氲的水雾，无情一脸淡然，他什么都没说却仿佛什么都说了。
有无情坐镇，陆小凤这个大侦探的查案能力自然是不够看，他从金九龄手中接过那方信笺，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嘀咕道：“江湖人都知晓香帅的品性，若这人真想从我身上拿到那块红绸，要找的人理应是司空摘星才对啊？”
司空摘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嘴严，只要让他办事，哪怕事办砸了，他也决计不会透露出雇主的任何信息，哪怕那人和陆小凤有仇，司空摘星也只会偷偷提点陆小凤一两句。
名声这块儿，司空摘星是出了名的仗义，这也是他能在黑白两道来回蹦跶，到了现在都没有被抓的原因。
陆小凤私底下贬损司空摘星，也仅仅是因为他司空摘星的个人恩怨，却从未质疑过司空摘星的能力。
当然，如果猴精真的要从他身上偷什么东西，除非司空摘星主动暴露，不然就算他严防死守也不一定守得住。
陆小凤好似突然开窍，笑道：“看来要不了多久，这位藏头露尾的绣花大盗就能归案了。”
此话一出，屋内气氛有瞬间凝滞，楚留香不动声色地瞥了悠然自得的无情一眼，眉宇间凝着点郑重，稍许又消失不见，好似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
他笑着，没再接话。
祝向云似乎并不想继续讨论绣花大盗，毕竟她把无情叫来，又不是真的只让她逼迫金九龄露出马脚，她起身看向后院：“盛捕头，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先去看看？说不准还能问出什么。”
话音刚落，无情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一叩，而后连人带轮椅跟在祝向云身后：“却之不恭。”
尽管无情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看到柴房里的景象时，他还是觉得自己准备少了。
并非无情觉得祝向云的做法残忍，只是感慨那些杀手什么钱也敢挣，除了已经遭受过□□上的折磨，如今落到他手上，也不知道能撑过几盏茶。看着卸了下巴的杀手和刺客，无情真是越来越欣赏祝向云的行事作风，这样干脆利落，心细如发的年轻人，似乎天生就该吃神侯府那碗饭。
可惜，年轻的剑客并不渴望建功立业，还对自在门避之不及。
无情再次为神侯府丢了一个好苗子惋惜。
祝向云顺手递给无情一方帕子，她上前查看了几个人的伤口感染情况，好在都是江湖人士，身体壮如牛，凝血功能也十分不错，除了有些泛红，恢复速度令她很是羡慕。
她没想杀了这些人，却也不打算放过他们。
“捆住双脚的和一点红来自同一个杀手组织。”为了日后好算账，祝向云特意让一点红做了标记，没想到他这么细心，还把人给她分类叠放好了，“至于另外一拨人，不出意外的话是玉罗刹派来的。”
那身法，只要不是眼瞎，都能看出来不是中原武林的招式。
无情捂着口鼻，视线扫过柴房：“不过是些苍蝇狗盗之辈，等到了神侯府，他们就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了。”
祝向云抬头瞧他：“听大捕头这语气，看来我当初的选择果真是正确的。”
无情领会到了她话里的意思，也和她开起玩笑来：“那是对待嫌犯该有的待遇，但若是同僚，那自然是夹道欢迎、蓬荜生辉。”
祝向云无声地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拒绝：“还是算了，神侯府不适合我。”她只想逍遥自在，不想头顶上站着个人，更不想肩膀上挑着重担，她就没那考公考编的福分。
出门时她拍了拍无情的肩膀：“自在门风水不好是真的，这话我说的是真的。”
一入自在门深似海，从此情缘坎坷无比。
祝向云说完边摇头边叹气，徒留无情在风格中凌乱，似乎真的在思考自在门风水问题，连一旁的杀手是何时醒过来的都未曾发觉。
不是，你倒是说清楚啊？
哪里风水不好了？
无情张了张嘴，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想说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本就不是话多的那一类，见人走远了自然也就歇了要叫住人的意思，对方可不是他神侯府地牢的囚犯，相处间也要有个合适的分寸，不过他也是真好奇她所谓的风水。
自在门风水好不好他不知道，毕竟他又没去过自在门，但他知道自在门的弟子大多身世凄苦、命运坎坷，这或许就是她所说的风水？
那自在门风水确实……一般。
无情眼睫下垂，暗自腹诽，指节轻叩轮椅，吓得才转醒过来的杀手又晕死了过去。
谁叫无情的威名江湖远扬？
16.
祝向云完全没有想到，她就拐弯去个厨房的功夫，前院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等她回来看到残破不堪的大堂时，金九龄的脸色已由青变绿，在见到祝向云的那刻彻底失去了血色，额上已沁出了冷汗。
陆小凤苦笑道：“只是过了一天一夜，事情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蛇王居然在替你做事！”
蛇王别过头去，苍白的脸，骷髅一样的形貌，眼里是痛苦的挣扎。
金九龄还在垂死挣扎：“或许是你想错了。”
陆小凤快笑不出来了：“王府戒备森严，没有地形图是断然不能在王府来去自如，而那张地图想来十分详细，细致到连王府院墙狗洞都做了标记，这样的一张地图，绝对不是普通的市井好汉能得手，除非拿出这张地图的人已经和王府管家有了勾结！”
金九龄叹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出来呢？”
日暮西沉，斜阳照晚，陆小凤眼里似乎掺杂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那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金九龄此刻虽然有些落魄，但他还保持着最初那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再也瞧不见当初的光彩，如今只剩下一片灰败：“江湖上都传有陆小凤和楚留香在的地方，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可惜的是香帅自从蝙蝠岛回来后，就在江湖上隐匿了行踪。”
空气有瞬间凝滞，却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开口。
金九龄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他继续说下去，脸上却多出了一抹不可名状的自信：“我想知道凭我在六扇门能力能不能制造出让大名鼎鼎的陆小凤也查不出的案子。”
陆小凤听完怒不可遏地看向他：“死了那么多人，你居然只为了自己？”
楚留香皱眉，显然也是对金九龄的话感到不满。
花满楼默默握紧了拳头。
在场几乎没有一个人对金九龄充斥着别样情绪，善良的人是无法对一个刽子手有同情心的。
陆小凤这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朋友会是这样一个人，或许真的印证了祝向云那句话，他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
“真精彩。”祝向云靠在二楼的栏杆上，脚下堆了一大堆瓜子壳，她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友善，“你之前明明察觉到了不对劲，为什么不跑呢？”
她都暗示得那么明显，还特意在此停留了一夜，若不是金九龄此人太招人厌烦，她也不会让无情暴露这么早。
向其他人透露她的行踪，金九龄还真以为自己是六扇门的捕头她就拿他没办法了吗？
天真。
这下，轮到金九龄苦笑了：“我既然已经得罪了你，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可没忘记百晓生因为一句“女人入不得百兵榜”直接在江湖消失了一个多月，被人发现时身上没有一处好肉，休养了三个多月才能勉强下床，此后只要有人找百晓生打听祝向云，都被百晓生称病养伤为由拒之门外。
百晓生为人乖张，得罪的人不在其数，但能令他如此避之不及的人还是头一次，好似什么瘟神上门，金九龄某次上门拜访时，便发现百晓生家里摆满了祛除晦气柚子叶，门上还贴了好几张从道观请来的朱砂符纸，无一例外都有邪神退散的意思。
联想百晓生消失前的消息，他很快就推断出事情的始末，同时在心底对祝向云这个人添了一笔。
这是个睚眦必报的剑客。
后来，他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蝙蝠岛是有名的销金窟，有一天突然传出消息，若有人能拿到祝向云的剑谱，蝙蝠岛上的东西任君挑选。
金九龄有自己探听消息的门路，他自然也是动过心，毕竟那可是蝙蝠岛，拥有无尽财富的蝙蝠岛，他也是个俗人，六扇门的俸禄压根供不起他优渥的生活，但他也只是在脑海里畅想了一下。
这年头混江湖，除了有眼力劲还要有长远的目光，不然他也不会在六扇门混得如鱼得水，日子比英万里不知好上多少。
再次探听到蝙蝠岛的消息时，已经是神侯府押送蝙蝠公子回京归案。
金九龄再次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不然那押送大军中就会有他的身影，又或是那冰冷刺骨的寒潭里会多出一具无名尸骨。
那些妄想从祝向云身上得到剑谱的人都被一股潜伏在暗地的势力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只要在她身边出现次数超过了三次，第二天江湖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个人存在的任何痕迹。
可惜，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克制住自己的贪欲。
金九龄压根不在意陆小凤是不是会把他和绣花大盗联想起来，他自认为一切天衣无缝，也没有留下任何把柄，谁能想到祝向云会突然参与进来，为了自保他只好给那些迫不及待的人透露一些消息。
他想着，若是那些人能缠住她，最好能杀了她，他也就高枕无忧了。
无情的出现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明白自己这条路算是走到了尽头。
杀手组织和玉罗刹的人奈何不了祝向云，私自出宫的小皇帝也不打算和她撕破脸皮，金风细雨楼更是有求于她，吐蕃国师鸠摩智恐怕早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楚留香和段誉不用多说，若是出了事自然也是站她那边。
金九龄不禁羡慕，祝向云命真好。
祝向云对此十分谦虚：“还是能跑的，毕竟得罪我还能在人间活蹦乱跳也不是没有。”
玉罗刹和史天王、薛笑人如今不是活得挺好吗？
哦，忘了，还有六分半堂的雷损。
她这人挺大度的，只不过爱秋后算账，至于他们死后会是什么惨样，她也不清楚。
金九龄摇头：“是我病急乱投医，但我从未给楚留香写过什么信笺，若我今日真的死了，唯有这件事我不认。”
祝向云冷笑一声：“你认不认有什么关系，神侯府认不就好了。”
信是谁写的重要吗？
一点都不重要。
得罪她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金九龄突然看向她，眼底情绪不明：“那封信是你写的？”
祝向云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金九龄还有什么不明白，整个人如坠冰窖，身上最后一丝心气仿佛被人抽走，他终于放弃了抵抗，任由捕快给他套上枷锁。
时也命也。
金九龄离开前，深深看了祝向云一眼，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那些人死得不冤。”
碰上这么一个对手，也算没有白死。
客栈里彻底安静了下去，谁都没有先开口，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能推测出事情的大致真相。
沉默良久，祝向云缓缓开口：“陆小凤，你生气吗？”
[害羞][害羞][害羞]
下章见[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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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时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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