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九月份是开学的时间。
凯文返回亨克,由于短时间内很难找到第二家愿意接手他的寄宿家庭,所以他不得不搬进学校给“问题少年”准备的宿舍。
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同样也是对他的激励,为此他发愤图强、下定决心要在半年之内升入亨克一线队。
单从凯文·德布劳内的外表来看,人们其实很难想象这个年纪轻轻、一着急就会浑身泛红的金发男孩会有这样大的意志力和决心。
毕竟比利时从未出过足球明星。
他们在世界杯的最好成绩可以追溯到1986年,在那一届的墨西哥世界杯中,他们击败西班牙闯入四强,随后先后输给阿根廷、法国,遗憾获得殿军。
从那以后,比利时在大赛上的战绩便一年不如一年,2004年葡萄牙欧洲杯和2006年德国世界杯更是接连止步外围赛。
他们在欧洲足坛中沉寂太久,就如波兰、挪威、丹麦一般,这些国家虽然构成了足球的一部分,但从未是主角。
但上帝的偏爱总是不讲道理的。
一个人的才华就像金子一样,总是难以掩盖其光芒。
随着凯文在一场又一场的比赛中表现超神,渐渐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这名年仅十六岁的天才球员身上。
他有着完美的动态视野。
这一点从很早以前就在德布劳内身上有所体现,这也将他和其他那些普通、平庸的中场球员区别开来。
他非常善于把控空间。
毕竟足球的胜利在于进攻和得分,而进攻往往是一种切割空间的艺术——
谁掌控了空间,谁就获得胜利。
凯文总是能够快速洞悉球场上的局势。
在这个总面积接近一万平方米的偌大草坪上,除门将之外的二十名球员依据阵型排开,前锋、中场、后卫,所有人各司其职。
而凯文·德布劳内这名特殊球员往往能够在跑动中找出那个最具威胁力的点位,然后用一脚45°的高球和队友精准连线。
安妮经常会去看他的比赛。
从后者这里,她逐渐理解了“足球”这项运动的美妙之处。
人类不会飞翔,于是他们创造了足球。
在一次又一次的奔跑、冲刺中,人们逐渐接近“飞翔”的本质——
球员翱翔于球场之上,就像飞鸟划过天空。
她看着他训练,看着他在场边热身、登场比赛,看着他打进一粒又一粒进球,然后同队友拥抱在一起欢呼。
老实说,亨克青年队的比赛规模其实并不算很大,可能到场的观众一共只有几百名左右,球场也很简陋,和电视转播中那些恢弘、盛大的冠军主场截然不同。
但这并不妨碍球员此刻的快乐是真实的。
虽然他们当中有超过90%的人这辈子都不会登上职业赛场,但可能人生的意义恰恰在于从平凡的日子中发现、追逐、找寻快乐。
安妮目睹那些身着蓝白色队服的亨克球员在球场上奔跑,他们是如此生机勃勃,就像一簇簇拍打着海岸线的浪花。
比赛结束后,她跟随其他观众一起站立鼓掌。
在现场热烈的氛围当中,球队的所有成员、包括凯文·德布劳内在内,并没有返回更衣室,反倒留在场上向全体球迷鞠躬致意。
这是一场精彩的比赛,作为球队当之无愧的中场核心,凯文以一传一射的绝佳表现闪耀全场。
但蒂博并没有获得上场的机会。
他仍是以替补门将的身份,坐在观众席上看完了整场比赛。
当赛后所有人都冲上场、拥抱进球功臣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安妮并没有意识到蒂博的异常。
这是很好理解的。
因为这并不是对方第一次担任替补。
他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早在2002年,当蒂博·库尔图瓦从“足球和排球”的选项中选择前者的时候,他本人在球场上的位置就不断地被教练往后移动——
从前锋到中场再到后卫,最后他被固定在了“门将”的角色上。
他难道还会突然不适应替补的生活吗?
安妮有的时候会觉得蒂博和凯文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特别奇怪。
他们当了整整四年队友。
作为一个善于交际的人,蒂博·库尔图瓦能和球队中绝大部分成员打好关系,上到教练、下到基地工作人员,但他却唯独对凯文·德布劳内态度冷淡。
这种“冷淡”有时更近似于一种轻蔑。
在安妮看来,蒂博似乎非常瞧不上凯文身上的某些特质,类似于顽固、不知好歹、故作清高,当然,这一切也可以被解释为:坚韧、意志坚定、做事有原则。
记得那是一次球队聚会。
大概发生在一年前、也就是2006年9月左右,当时安妮刚刚来到亨克,她对这座城市的一切都不熟悉,包括蒂博所在的青训基地。
似乎也是这样一场胜利过后,有年纪比较大的球员提议赛后去酒吧小聚一下,喝点酒、体验一次夜生活,绝大多数人都同意了,他们还贴心地算上了替补成员。
但最后蒂博没有去成。
因为当这个“提议”在更衣室内被说出的时候,凯文·德布劳内表示了反对。
当绝大多数人都习惯性地顺从、附和主流意见时,这个从根特来的金发男孩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说:
“我晚上还要留下来训练,所以就不去了。”
这句话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讪讪地笑着,最后整场聚会不了了之。
那是安妮第一次从蒂博口中听说“凯文·德布劳内”这个名字,虽然是通过一种比较负面的方式,蒂博以一种非常轻蔑、嘲讽的口吻叙述了整件事的发生经过。
但她却还是神奇地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尽管当时凯文的表现也很出色,但远没有达到日后堪称“统治比赛”的地步,所以他的这番特立独行的做派很快为自己招惹了非议。
训练中大家仍是会积极沟通,但训练结束以后基本上没有人会和他说话,当所有人都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互相追逐打闹的时候,他是那个唯一落单的人。
但凯文·德布劳内适应良好。
至少安妮没有从他的神态当中看出任何和“失落”有关的内容。
他每天都推着他的自行车,最早到达、最晚离开,青训教练非常欣赏他,而他本人也在教练的栽培之下,逐渐展露出非凡天赋、攀向了普通球员这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峰。
这似乎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但当时的安妮太过年轻,她不明白蒂博的异常来源于“嫉妒”。
他并不温和,也从不体贴。
他的心灵上有一道裂缝,那里通向着地狱。
(14)
三个月后,凯文升入亨克一线队。
安妮在社交软件上跟他说“恭喜”。
Gefeliciteerd。
经过一年半时间的练习,她如今的荷兰语已经很熟练了,听说读写都不再成为问题。
很快又是一年圣诞节。
青训基地的人员来来往往,一些年纪大了却仍未收到俱乐部合约的球员不得不离开这里、转而去别的地方谋求生计,更衣室空了一小半,但另一些刚刚升入U15级别的小球员很快填补了这个空缺。
比利时的冬天经常下雪。
由于弗拉芒大区位于西北部、靠近大西洋,所以深受海洋性气候影响,冬季湿润多雾,降雪日通常在10-15天左右。
而亨克当地的气温一般在零下3℃左右,会比布鲁塞尔要暖和一点。
过了今年,安妮就16岁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成长。
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甚至是胸围,她都正在逐渐从一个“少女”的模样蜕变为成年女性,范妮姨妈给她买了更多的衣服。
如往常一般,今年圣诞节她也是和表姐瓦莱丽一同坐在圣诞树底下拆礼物,那是一颗高达3.2米的超大型冷杉木,由卖场的卡车送货上门。
库尔图瓦一家在圣诞树上挂满了彩灯、铃铛、雪花挂件、拐杖糖、姜饼人,还有各种各样的玩偶。
树底下是十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卡片上都写好了名字。
安妮依次拆开礼物:
范妮姨妈送的是一条象牙色的花卉连衣裙,吊牌被剪掉了,整条裙子经过洗涤和熨烫散发出好闻的香气。
蒂埃里姨夫送的是巧克力,来自GODIVA的冬日缤纷礼盒,他去年送的也是这个。
瓦莱丽送的是口红。
而蒂博——
安妮打开那个细长的深蓝色丝绒礼盒,然后发现他给她送了一条项链。
一条洁白、莹润,散发着粉釉光泽的珍珠项链。
安妮有些意外。
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安妮还是选择合上盒子,将礼物原路包好,接着她找到在一楼阳台上吹风的蒂博,将项链还给了对方,然后说道:
“这个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当时范妮姨妈和蒂埃里姨夫两个人都在厨房里忙碌,他们在准备圣诞大餐,表姐瓦莱丽拆完礼物后也上楼去和朋友打电话了。
客厅里开着空调,电视机里响起玛丽亚·凯莉的《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这首歌自从1994年发行便经久不衰,是一首每逢圣诞节便会在大街小巷响起的经典曲目。
但在这样温暖、热闹的氛围中,蒂博一个人却站在屋外,半倚靠着栏杆,手里端着一杯早就不再冒热气的红酒,对着夜色发呆。
雪花飘飘。
比利时的夜晚又开始下雪。
蒂博的声音淹没在风中,这个和安妮同龄、只比她小了两个月的男孩接过那个盒子,似乎还轻声说了一句话,近似呓语。
但安妮没有听见。
她祝他圣诞快乐。
说完以后便转身离开。
时间迈入2008年。
同年四月,蒂博升入亨克一线队。
这实在是一件特别巧合和幸运的事。
因为作为球队六门,他原本绝无可能踢上比甲联赛,但这个冬窗转会期,首先是之前状态一直很好的二门为了谋求更好的职业发展、转会去了德甲俱乐部门兴格拉德巴赫。
其次是三门离开球队。
仓促之下,体育总监只能够引入一些年纪比较大的门将作为人才储备,以求有惊无险地度过接下来的后半程联赛。
但冬歇期结束后,不幸的预想很快成真:一门红牌停赛,四门勉强顶上但脚踝韧带撕裂,五门不堪重用。
最后教练挑来挑去只好选择从预备队提拔小将“救火”。
蒂博就是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
当然,这也跟他的自身努力分不开。
毕竟一直以来,蒂博都是一名非常有天赋的球员,虽然跟“凯文·德布劳内”这种层级仍有差距,但得益于接近1.9米的高大身材,他非常擅长扑高空球,反应速度也很快。
最难得的是他心态稳定。
哪怕在比赛中面临对手1v1单刀球时也表现得异常冷静,很少会犯低级错误。
简直不像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年轻男孩。
说到底,任何一个人想要在更衣室站稳脚跟都需要实力。
而蒂博之所以能和球队里的大部分人都相处得不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他从未在正式比赛中掉过链子。
简而言之:他不是一个空有花架子的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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