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零点，我在统一燃放烟花爆竹的广场坐了会儿。
在劈里啪啦和轰隆隆的响声和炸开的烟火下，在凌晨依旧人来人往的中央，我坐在长椅上被浓浓的独属于节日的烟花燃烧的味道笼罩。
还记得小时候我在高高的山坡下眺望山底的小镇，那在黑夜里随着震天的烟火而一闪一闪的光芒在记忆里如此清晰，小镇也在光芒里明明灭灭，像电视机闪烁不定的雪花。
我坐在小楼的阳台出神地望着下方，这个时候有一位老人从熟睡中醒来，披上衣服给我拿来了烟花棒。
比小孩手臂还长的、两根手指粗细的被称之为“冲天炮”烟花，隔几秒便从尖端吐出一团拖着流星尾的毛糙光团，在空中噼啪闪烁着，在触及前院的水泥地板前便熄灭了。
我那时胆子很小，哪怕她点燃了烟花让我拿着筒身我都不敢碰。她没法，只得对着那剩下的几根烟花筒无奈笑笑，让我在一旁看着她。
那天晚上没什么月亮，阳台瓦檐下一盏昏黄的灯光安定地照亮了周围。
披着衣服的脸上每根皱纹和沟壑都被藏在夜色里，只有那双温暖的眼睛和晕黄的灯光一起，被我记到如今。
那是我的奶奶和我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年。
以前很羡慕别人手里的烟花，眼睛总难以从那闪亮的火花中移开，而如今有了余钱，新年烟花爆竹的种类越来越多，燃烧的时间、好玩和绚丽程度也大大增加，但我反而没有什么再去购买的想法。
说到底，我真的对这些东西有着喜爱之情吗？
如果有，那我为什么不敢克服小小的恐惧上手去玩呢？明明奶奶都买来给我了。
大概，我只是喜欢远观而已。
我独自走回去，男人女人——我的父母已经睡下，我轻轻地合上门。
置物架上的烟又少了两包，我原地站了会儿没再发现什么异样。
第二天，准备回老家。
公交车载满了人，漂移起停，颠簸得我想吐。
父母早就不耐烦这人挤人几乎转不过身的状况，时不时嘴里骂几句，话里还总时不时提起谁家孩子买了车，其中表哥竹高明的名字不断在他们嘴间盘桓。
我望着窗外，马路边稀疏的房屋逐渐变得密集起来，灰扑扑的平房和明色的电梯房交叉出现，我知道已经到了小镇的中心地带。
下了车站定，顺着右方公路延申的方向往远处看去，那是一座座冬日仍旧深青色的小山，几栋白色的小屋零散分布在上面。
超市买了牛奶营养物，香烛店买了祭祀用品，父母打算先去亲戚那边，于是我便先行一步，拦了辆摩托车，一路向远向上，从小镇的支道往山上去。
下了车，我沿着小路往白房子走去。
两边的田地久未打理，已经长满了杂草，歪七扭八地枯萎在地。不少杂草已经长到路中间，踩上去有悉索的微小声音。
我顺着小路最终在青石和水泥砌成的小院里停下，将手中的香烛黄纸放在院子西北角干涸的洗衣台上。
一切都透露出衰败的味道，不论是脱落的墙皮还是崩裂的石阶，抑或是院坝和房屋地基接缝处生长的杂草。
我拿出随身携带着的钥匙，打开了木门上挂着的那把锈蚀的锁，灰尘和霉味一股子扑来。
堂屋正中的黑白照片无言地注视着我，我怀念地四处走动了下，最后轻车熟路地往二楼去。
二楼有着这栋小房子唯二的两间卧室，曾经我就和奶奶住在其中的一间。我挑出对应的钥匙打开房门，直奔衣柜旁的木箱而去。
我端开放着老花眼镜、针线盒、账本和小时候做的草珠子手链等一系列杂物的夹层，在底部的衣物里面翻找着。
奶奶的衣服除了我留下来的那几件念想其余早就在过世的时候烧掉了，此时这个小箱子里都是装的我小时候的衣服。
花花绿绿的，是老一辈的审美。
积压在木箱底部的陈年布料味道算不上好闻，我将这些有着仔细缝补迹象的儿童衣物一件一件提起，翻找一遍后放到刚刚的木头夹层上。
奇怪...印象中是放在这里的。
我站起来环顾了这不大不小的房间，一米八的床占了半数位置，窗边的书桌上放着大花搪瓷盘，上面放着两个同款的茶杯。
竹制笔筒上插着几根毛笔和铅笔，充作砚台的石饼上墨迹依旧。厚重的老式电视搭上了罩子，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纱一样暗淡。
我这才意识到我还没拉开那层用床单自制的薄薄窗帘，足够灵敏的五感让我在不算明晰的空间里也足够看得清。
毕竟屋子早就断电了，拉开窗帘再好好找找吧。我这样想着，为了让房间变得明亮些再推开了窗户。
从窗边转身的时候，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我要找的东西，正赫然出现在我堆放的幼时衣物上方。
事情太过突然，以至于我在原地愣神了许久。
我刚刚，并没有找到这本书，更别说将它放到衣服上了。
但处在熟悉安心的环境却使我生不出害怕的情绪，缓了缓神，我移动脚步走向它。
我要找的东西是一本书，准确的来说，是一本小时候被奶奶称之为故事书的书。
它是大约两个成年人手掌宽、三个手掌长，厚度两厘米的线装本，拥有黄色的纸页和蓝色的封皮。
封面原本空无一物，后来被我像对待新作业本一样工工整整地加上了我的名字，而它的内容则全是被我小时候当成真实的事件，又害怕又欲罢不能地央求着老人讲给我听。
我缓缓拿起书，坐在了那堆衣物上，凭借着记忆翻动书页。
许久之后我才停到了一处：
三魂七魄作囚，**凡胎为傀，恶事做尽便弃之如污鄙，是为抱子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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