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的舅舅有一张消瘦的面庞，两颊凹陷、眼下青黑，头发剃得短短的，但双眼还算有神。
他手踹在带绒皮外套的袖口里，缩在床边两把折叠椅上其中之一里，时不时看一眼自己躺在病床上的妹妹。
见我们来，他连忙起身迎接。
“回来了。”他搓了搓手，嗓音有些嘶哑，“我听月月说了，竹同学是吧，小同学，谢谢你来看晓梅。”
“叔叔好。”我打招呼，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这些我放在哪里？”
“放这边放这边就好，我来就好...”男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接过鲜花和水果，放到了角落的架子上。
病床附近全都清空了，除了呼吸机检测仪一类的医疗器械什么都没有，地上的印记表明这里曾原本长久放置桌柜，但此时病房中竟然显得有些空荡。
床栏杆架子上甚至机器的某些地方都包上了柔软的泡沫纸，一切都透露着不寻常。
“要喝点什么吗？”他从架子上拿出一次性水杯，“小同学你口渴吗？月月你要不要喝一点？”
“不用了叔叔，我不渴。”
进来后就一直站在母亲病床前的何月摇头，她转身走到男人面前，抢过他手里的水杯放回去。
“别忙活了，舅舅去睡觉吧。”
“那你的同学呢？”男人皱着眉，看着何月道，“你晚些不把人家送到住的地方吗，到时候你怎么走得开？我先再待会儿，我也不困。”
“我过来就是陪何月的，不用担心叔叔，你先去休息吧。”我回道。
“那怎么行，怎么能让客人帮忙这么晚，到时候我要两三点才来接班，熬夜看护可是很累的。”男人不赞同，“这可不行。”
“舅舅你就别操心了，熠熠她就是来陪我的，感谢的事情由我来就行，你就快去睡吧，不然下半夜怎么办？妈妈她现在的情况也离不了人。”
“但是...”
“之前江水华那边也一直在陪何月看护，现在只是换了我而已，我们都是室友，互帮互助应该的。”我淡淡解释道。
想到之前一直在帮忙，因为贫血晕倒暂时回去的女生，男人叹了口气。
“你们都是好孩子，我...”
何月忽然强硬地推着男人出门：“快去吧，别想太多。”
“等下，月月——那我早点过来。”
“不准，还是原来的时间。”
她叮嘱道，重新关上了病房门。
何月重新从保温壶里倒了两杯热水。
“给，坐吧。”她递给我一杯说道，将另一张椅子拉到我面前，随即在刚刚男人坐过的椅子上坐下。
我两朝着病床排排坐下，病房里一时间只听得见仪器运转的声音。
“我和舅舅在医院偏门那边订了两间房，比你那处酒店还要近一点，过个马路就是。”何月抿了一口水，“也不知道到底要这样多久，就先订了一周，方便有个舒服点的床休息。”
“这样啊。”我捧着水杯盯着床上的女人。
她睡姿不够舒缓，脖颈被洁白的被子好好地掖住，闭着眼睛，蹙着的眉毛很浓，面罩挡着看不清面容。
“你一向睡得比较早，要是困了的话就先睡一会儿吧，等舅舅来的时候我叫你。”
“熬夜也是可以熬的，偶尔睡得晚也没什么。”
“哦对哦...”她轻轻说道，“凌晨给你打电话你还接到了，我当时脑子里太乱也没察觉时间已经很晚了，没打扰到你吧？”
“完全没，反正也睡不着。”
“回家也会失眠吗？因为好久没在家里的床睡觉所以不习惯？”
“算是吧。”我收回盯着她母亲的视线，问道，“江水华今年过年怎么在你家过的？”
何月抿唇：“她家里人都去外地旅游了，今年她不想去就留下来了，问能不能来我家过年。”
“我问了我妈妈，反正过年的时候我家里就我和她，偶尔舅舅会来，我妈她是我的好朋友，而且说多个人更热闹就同意了。”
关系再好，会在新年的时候主动提去朋友家过年吗？
以江水华那种细致照顾她人感受的性格。
“她...初到你家的时候有什么异状吗？”
“异状...那时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何月眼中迷茫了一瞬，沉思道，“我是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去车站接的她，妈妈和我一起去的，接到了就开车就带着我和她一起去吃了羊肉锅，没什么奇怪的...”
“吃完之后...嗯，她想要结账被我妈拦住了，她们两人推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我妈结账的，然后就回家了。回家之后从行李箱拿出了一堆东西，说是给我们的新年礼物，除了我和我妈的，我舅舅的她也准备了。”
何月忽然间表情无不复杂：“之前她有问我家人的喜好，她都记得很清楚，给我妈妈买了智能音箱来听曲、还带了大牌的首饰，给舅舅买了好酒还给我买了一套盲盒，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塞进那个行李箱的，自己的衣服都没怎么带。”
“我妈妈可喜欢她了，她会说话举止大方有礼，第一天就和我妈很熟了，晚上也一直在厨房帮忙。”她说道，“看电视的时候她还能就着我妈喜欢的明星聊天聊地，我当时都觉得有点受排挤了，感觉她才是我妈的女儿。”
何月牵起嘴角：“那几天我其实过得挺开心的。”
腊月二十八至大年初一出事，中途不过三天而已。
如果一开始就相处得还不错，为什么后面情况会急转而下呢。
从江妹婷和故事里的情况来看，事情是一步一步变得严重的，并非一下子就变得无可挽回。
是什么催化了这个过程，或者难道说，造成她们困境的其实不是同一异常生物。
又或者，所有的终究只是可以被科学解释的幻觉和病症呢。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问道，“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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