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月亮特别亮堂。我是靠着阳台那边睡觉的，挑开帘子的时候，正巧可以看见寝室门和衣柜那边。
我刚掀开一个小口子，就觉得很不对劲。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明明是住了两年多的宿舍，为什么那一瞬间我会觉得如此陌生，好像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头顶注视着我，又有一种像是在梦里的不真实感，明明我只看见了一半边深色的衣柜。
但是下一秒我就发现，那片深色像流水一样动了起来，露出底下的木制颜色，原来那根本不是衣柜原有的颜色，而是什么东西的影子！
那绝对不是人的模样，那个样子只要你看见了，就绝对不会把它当成人类！没有人的影子会是那个样子，巨大到足以包裹住整个寝室，可以像一团烂泥一样鼓动，甚至还发出什么东西在悉悉索索的细碎声音，那种声音从很远地地方传来，就像是——”
她瞪大了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她的眼白不正常地扩大，大张着嘴巴呼吸紧而短促，手下不停用力到让我都感受到了些许疼痛，像是陷入了某种魔怔中，显得有些可怖。
“就像是半夜的祠堂里面，横梁上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跑过的声音，像什么兽类的骨节爪子抓在木头上，可等你抬头仔细看过去，却只能看见黑暗的角落里什么都没有；又或者是风吹过屋檐的呜呜声，害怕得耸着肩膀想要找神明借点勇气，但神像紧紧盖着红布，不知道底下的到底是什么表情...
你懂吗熠熠！就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藏在寝室里！而且我绝对看到了，绝对看到了它！”
江妹婷凑得更近，她膝盖上放置的课本因此咔哒掉在了地上，而我也清晰地从她放大的脸上看见了因用力睁大而微凸的双眼。
她眼底的红血丝，不停翕合的鼻翼，苍白起皮的嘴唇，还有恐惧颤栗的目光。
我试着挣扎了下，但她突然爆发的力气却让我根本无法将手臂从她手心里挣脱，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不知道晚点手臂会不会红肿。
我只好放轻语气，顺着她的话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痛苦又茫然地回答，“我肯定是看见了什么，但是我忘了...”
“我只记得我耳鸣了，一道巨大的声波在我耳朵里面炸开，难受得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手脚都不听使唤，脑子里也是一片茫然，像是有什么在拼命往里面挤进去，撑到我头痛欲裂。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手里攥着水果刀，浑身都没有力气，当时已经是快要早上了。
我不敢留在寝室，所以就慌乱地离开了…”
她说完便松开了我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脑袋蜷缩在一起，脚后跟不断点地，整个人都在发抖。
“醒来后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就和我之前毫无意识的时候一样！我以为头涨涨的只是累了的错觉！”她有仇似的用力敲击着自己的后脑勺，愤恨一时间超过了对未知的惊恐。
“绝对是那东西进入了我的脑袋，操控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不想这么做，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
“你知道吗，我昏迷的那几个小时，我梦见自己拿着刀划破了人的脸，哪怕对方祈求痛哭我依旧一刀一刀毫不留情，简直就是怪物一样，我还在残忍大笑，嘴里发出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怪声…”
“那绝对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江妹婷哽咽、决然地说道，“我醒来看见自己手里拿着刀，我当时有多害怕，要不是看清楚了环境，我恐怕马上尖叫起来。我才不要变成那样，绝对不要！！难道就是针对我吗？我做错了什么...”
她裹在衣物里的单薄身体颤抖痉挛着，脖颈肉眼可见地泛起病态的潮红。
我看见她神经质地将手臂抱在腹部，不断用着力气。因身体的阻挡我没法看清她的动作，但很快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血腥味让我明白了她在做什么。
——她撕开了自己的伤口。
路边逐渐稀少的学生说说笑笑，偶尔瞥过来也不见异常神色，大概也只当这边是失恋哭泣的女生和安慰她的朋友吧。
耳边的闷在衣物里的哭泣萦绕着，久久不散。
我在原地呆坐了会儿，才开口。
“按照你一看见那东西的模样便失去意识的样子，我们恐怕没有办法对付它。”
“你相信我？”
江妹婷的关注点却有点奇怪，她的哭声一止，不可置信抬起头，这次她的脸上是真实的泪痕了。
“要是不相信你，我也用不着在这里听你说这么久的话。”我不解，随即自言自语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呢？鬼怪还是某种生物？”
“我也不清楚…但是最开始是对面上床的人下来的声音，一定和江水华或者何月有关。”
她用袖子擦去泪痕，“要么就是她们也被附身了，之前是附在她们身上的，然后被控制着在寝室乱走，最后被我发现了来攻击我，要么就是被我影响的…”
她分析的不无道理，我看她终于平静下来，便将之前每个夜晚看见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的意思是…何月？”
她没有质问我之前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这件事情，而是努力回忆这段时间寝室发生的事情。
“没看见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她和江水华一个专业，两人平时关系就很好，如果她有异常，江水华是第一个发现的才对。
江水华…她最近也还是那样，大方、周到、会照顾人，她没有反应，那何月平时肯定正常，也许，她只是梦游？”
我拧着眉，没同意也没反驳。
江妹婷深吸一口气，缓慢收拾起带来的东西。
“谢谢你熠熠，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你今晚？”
“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我打算住在外面，宠物店有个午休床，我打算去那儿睡。”
“将就一晚还行，你不会后面都打算睡那里？”
江妹婷苦笑：“我也不知道，但我真的不敢再回寝室了，住酒店又太…如果后面的确是没法的话，我就打算租房子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而且住出去了，出了什么问题也不会连累你们。”
恐怕她之前从没有想过大学期间租出去，不方便上课不说，学校附近房屋每月千块的租金就足以让她选择寝室。
“你试试住在外面你的行为还会不会有影响吧，我来观察下寝室是否还有异常，如果过段时间没事了你再回来试试。”
我们两人都没有提过在寝室开诚布公地谈及这件事情，我只是觉得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说了除了引起恐慌外没什么作用，反而说不定会因为寻求结果而惹怒那未知的东西。
而江妹婷，恐怕是不愿意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吧。
我看她已经想好了，就说道：“马上考试周，这学期快完了，你先忍忍吧，如果能不住出去应该是最好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拿着课本，“我打算白天回寝室洗漱，白天至少大家都清醒，有什么问题也能很快发现，晚上就去宠物店睡。我提前给店长打个招呼吧。寒假的时候…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姑且试试去寺庙拜拜求个符，很大可能没多少作用就是了。
下学期…没有结果就租出去了。”
“那我就先走了。”江妹婷站了起来，背对着我，飘忽而空茫地说道。
“要是寝室没有别的异常就好了，但是要是没有别的异常…这不就是只针对我吗。”
她逐渐走出树荫，走到灯光下，抱着课本低垂下头，一步一步地融入了远方。
我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可能沾上的灰尘。
轻轻呼出口气，空气里升起一团白雾，温度越来越低了。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学校依旧如往常一般。
其实我察觉到了江妹婷隐瞒了什么：被她掐住狗的品种，贵价水果的品种，梦里被她砍的人是谁。
看似无伤大雅细枝末节的小事，确实构成事实真相的最坚实的证据，在谈话的时候却被她刻意地隐去了。
有必要吗？
一般来说是没必要，除非一经说出，就会暴露什么它不愿意被人知道的秘密。
我相信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但真的事情，不一定是全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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