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秦翊韭醒得早,天还没完全亮就偷偷爬起来拿着梁柏芜的衣服,从兜里翻出他昨晚塞进去的钱。
秦翊韭一张一张的对齐好,还有十一张十元的纸币,大多数都是一元,梁柏芜给自己留了一百三十六块七角钱。
秦翊韭打开包,把手伸到底下掏出包裹好的那沓钱,五百一十块钱,这些钱全是梁柏芜偷偷存起来的所有积蓄,总共也没多少,他几乎都塞给秦翊韭了。
他总是这样,秦翊韭转过身盯着梁柏芜看,手里的钱握得很紧。
梁柏芜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那时候秦翊韭觉得梁柏芜挺狠挺绝情的,而他自己就是个傻·逼,是他先跟梁柏芜说喜欢是没错,但也是梁柏芜自己答应他的。
他说什么来着?
“行啊,反正都是一起租房的,那就一起搭个伙过日子。”
语气与平常无异,97年的五月份在一起,直到梁柏芜死了也没能从他嘴里听见一句喜欢他的话。
秦翊韭其实还是挺恨梁柏芜的,最恨他的那一年甚至连他的墓碑都不想给他立,尸体也不想给他收。
淹吧,秦翊韭想,再让海水把梁柏芜卷得远远的,别再卷回来了,这么无情的人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你说他走就走吧,竟然连他的东西也要全部带走,只留着一封破遗书,结果连二十个字都没有,真是个神经病。
秦翊韭忽而又苦涩的笑了笑,算了,梁柏芜喜不喜欢他没关系了,他喜欢梁柏芜就行了。
五百一十块钱,秦翊韭只拿了两百,剩下的偷偷塞到床板底下去,他依旧坐在床边盯着梁柏芜看,见他睁眼了,眼神瞬间转变,手忙脚乱似的掩饰着,“你醒了?”
“你……”梁柏芜撑起身子,欲言又止。
因为刚睡醒的原因他看错了吗?
梁柏芜蹙眉凝着秦翊韭,刚刚秦翊韭看他的眼神似乎在埋怨。
秦翊韭撇开目光,抓起外套套上,“我去洗脸了。”
“秦翊韭,”梁柏芜叫住他。
秦翊韭回头,故作镇静,“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说,等一下给你打辆车你自己去学校,我要去上班就不送你了。”
“……哦,”秦翊韭笑笑点头,“行。”
秦翊韭洗完脸去把剩下的粥热了吃,回房间拉开抽屉把照片也带上,他没有带一堆东西,反正也要回来,也只是个暂住的地方,并不需要太多。
他提着包出来,梁柏芜已经换好鞋准备出门了,他朝秦翊韭伸手,“走吧。”
“我自己提就行,”秦翊韭单手提着包悬在侧边,手扣在门把手上,侧身给梁柏芜让路,“走吧,等一下我自己留下打车就行,你先走,不然你上班要迟到了。”
梁柏芜看了秦翊韭两秒,眉梢不明显的压了压,还是走过去拿过他的包,“不差那一时半会,走吧。”
秦翊韭锁好门跟在梁柏芜身后,他送不送他无所谓,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行,现在他都会顺着他来,哪怕梁柏芜冲他发发脾气他也不会反驳什么,可是偏偏梁柏芜对他就总是没脾气。
更像是秦翊韭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留在身边,走了,也不会牵扯到梁柏芜的太大情绪波动。
在梁柏芜那一辈子里,冲秦翊韭发过的火一只手就能数明白,两次,秦翊韭就算想多也多不出来了。
出了租房楼,梁柏芜打车目送秦翊韭离开了也没多说一句话。
秦翊韭就读于师范学院,以前他还想着等毕业了可以当个老师,但事与愿违,他不仅退了学,就连想要珍惜的东西也没有了。
到了学校秦翊韭直接去了宿舍楼,这个时间点很多人都在上课,但陈智赫竟然还呆在宿舍里。
听见开门声一回头,陈智赫愣了几秒,“秦……秦翊韭?真是你啊?”
“恩,”秦翊韭提着包进去,“我回来听课了。”
陈智赫激动得不行,“真的!你真不打算退学了?”
“恩,不退了,想了想还是读书好。”
“就说嘛,”陈智赫揽住他的脖子,“还好你想清楚了,我这几个月里可想死你了,你上哪去了打你电话你也不接,想找你我都不知道上哪去找。”
秦翊韭轻飘飘一笑,拍拍他的手,走到自己的床位收拾东西,被褥都还在,走的时候没打包带走,收拾起来也轻松。
收拾后该做什么?
啊对,还得去找老师说清楚情况,然后道个歉。
“对了,陈智赫,”秦翊韭从包里翻出钱,梁柏芜的两百块钱,加上他自己在工地上挣的,近五百块钱拿出一半多塞给陈智赫,“帮我个忙。”
秦翊韭说:“帮我租个店面,如果能便宜点最好。”
“你租店面做什么?”
“我想开个店。”
“什么!”陈智赫惊道。
秦翊韭在学校还得上课,开店?开什么店?开了谁去经营照顾?更何况就这些钱能租得起吗?就算租个便宜点的公有房一两三个月也就没了。
秦翊韭道:“先开个面馆吧,等生意起来了,赚得多了就开个服装厂。”
陈智赫:“……”
陈智赫以为秦翊韭在开玩笑,开店的本钱都没有,还得挤出时间来忙,但秦翊韭一脸认真,“你相信我,以后开了服装厂会很挣钱的。”
“……”
“不是秦翊韭,你一个人上哪找那么多钱去开支?”
“我先去借。”
“你上哪借去?”陈智赫提醒他,“秦翊韭,我警告你,你可别去搞什么高利贷,那可是会要命的,你身边高高黑黑的那兄弟你是看见的。”
高利贷是他爹借的,赌博欠债也是他爹的事,父债子偿,也就讲究那一套,那帮要钱的人还不是专逮着他要,还不上就打,来来回回没死也就是命大了。
秦翊韭道:“不会,我去找王恒他们借一点。”
“算了,”陈智赫不放心,王恒那帮人是有钱,但羞辱人也是有一套的,陈智赫爬上床拿着枕头从棉花里翻出来一沓钱,数了下两百多,他递给秦翊韭,“给,算我一个,我跟你一起。”
——给,秦翊韭,算我一个。
秦翊韭呆呆的看着陈智赫,梁柏芜死后的一年他打算开个小店维持生活,陈智赫自己都开销不过来,知道后又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拿着一堆散钱塞给他,也是算他一个。
那时候没有陈智赫他早死了吧,梁柏芜走后的第二周他浑浑噩噩的过着每一天,后来也不是没有自杀过,只是没成功。
割·腕嘛,挺痛的,一刀下去不深也折磨人。
进了医院又出来,陈智赫揪着他摔在乱糟糟的屋子里,把他从头到尾骂个狗血淋头,气得不轻却又骂骂咧咧的去帮他收拾房间,最后扔给他一封遗书。
秦翊韭也没想到啊,梁柏芜竟然会写遗书。
还藏得那么隐蔽,塞在两本书的中间生怕他看见似的,但凡他漏个角出来,他也不至于骂了他那么久了。
“喂,秦翊韭,”陈智赫拍了下他的肩膀,“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呢?”
秦翊韭回神,也不知道他自己死后的葬礼陈智赫操办起来忙不忙,他肯定气死了。
会不会也像他不想给梁柏芜收尸一样去帮他收尸,见到他的墓碑都得烦躁的踹踹旁边的泥巴,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地上一滩血挺吓人的。
早知道就像梁柏芜一样找个海跳了,省的给他留下阴影,想着也挺烦。
秦翊韭吸吸鼻子,接过钱只拿了一半,“好,以后赚钱了给你分红。”
“这句话中听。”
陈智赫下午没去上课,出去找店,秦翊韭忙前忙后,几个月前临近放暑假了无故离校,现在开学一周多了才返回来,被导师骂了一通,他倒是没什么影响,出了院系楼拿着手机一直等到晚上关了灯也没等到梁柏芜的电话。
想发个短信问问,又想把那七十个字全部打完,一句睡了吗太浪费钱了,0.1一条短信,对于他来说也是挺贵的。
就连买这个手机的时候也是下的血本,六月底在维修店给人做学徒,从报废手机堆里拼凑出一部能用的诺基亚8110。
拿着那一个月只有五十六块钱的工资,还倒贴了两百零二块钱给维修师傅买下了这部翻新二手,外壳破旧划痕多不说,电池续航还差,一天最少也得充两次。
但相比梁柏芜那部就好太多了,也是一部诺基亚8110,秦翊韭在地摊上仅仅花了一百块钱就拿下,可手机却卡顿卡到爆,常常还会自动关机,按键有的已经坏掉了。
秦翊韭花了大半个小时编辑好内容,来回一个字一个字数了三遍,七十个字全部占满,不多也不少,晚上十点五十六分发出去,直到早上十一点才收到回复。
秦翊韭发了一串话,今天经历了什么,他硬生生压缩成七十个字,梁柏芜倒好,0.1一条的短信费,他只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秦翊韭念了两遍,无奈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兜里。
上午上完课秦翊韭和陈智赫忙着店面的事,在学校附近租个店面房租都不便宜,四五百块钱的店面也不大,花了两天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
从狭窄的楼道下来,梁柏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秦翊韭立马接通,“梁柏芜。”
那边安静了两秒,“周末回来吗?”
“回的,”秦翊韭把声音放得温和,“梁柏芜,我周末有时间,可以去找个周末班上吗?”
持有商量的态度,但梁柏芜又沉默了几秒,“随便你,要找到话就在你学校周围找吧,离学校近,这周就不要回来了。”
“梁柏芜……”
秦翊韭极力压着情绪,算了,都听他的。
秦翊韭应下,“行,听你的。”
“嗯,”梁柏芜声音有些哑,从手机里还传来一声粗重呼吸声,“就这样,我还要上班,挂了。”
接着电话被挂断,秦翊韭想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也没问出口。
今天天气炎热,陈智赫头脑昏沉的靠着墙,等秦翊韭收好手机,他才直起身。
陈智赫问他,“谁?你身边那高高的人?”
“他叫梁柏芜,”秦翊韭笑着说:“我喜欢的人。”
陈智赫怔住,“你说什么!”
以为自己听错了,陈智赫再确认一遍,“你喜欢的人,那个被人追着要债的?那个男的?”
秦翊韭疯了吧,陈智赫觉得他多半被晒中暑了,脑子不清醒了,说出这话。
但秦翊韭不仅清醒,还再次重复一遍,“我喜欢的人叫梁柏芜,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
“你疯了吗秦翊韭,”秦翊韭往前走了几步,陈智赫脸色沉了下去立马拽住他。
“你老跟他呆一块我就不同意,你现在还告诉我你喜欢他,你知道他被高利贷的钱追着要钱吧,你傻了吗,你跟他在一起要是那帮要高利贷的人盯上你找你麻烦怎么办?你自己又不是没看见,他跟那帮人打起来有多狠,哪一次打完不是一身伤。”
“更何况他爹欠下的那一屁股债他什么时候能还完?是高利贷不是普通的一笔钱,是个无底洞!他一次还不清就会越滚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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