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馆内,李盛励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在球场上不知疲倦地奔跑、冲撞、起跳。
他每一次运球都带着狠劲,每一次投篮都仿佛要将篮筐砸碎,防守动作更是大到几乎犯规。
平时的他虽然也嚣张,但打球更多是凭借出色的身体素质和技巧,鲜少像今天这样,浑身弥漫着一股“谁都别惹我”的戾气。
“励哥!传球啊!”曹健在空位举手要球,李盛励却像是没看见,一个强行转身,顶着对方两名队员的防守硬生生起跳,球在篮筐上颠了几下,险之又险地落入网中。
“操!”他低骂一声,脸上没有丝毫进球的喜悦,反而更加阴沉,眼神凶狠地扫过全场,像是在寻找下一个可以发泄的目标。
黄淼和胡迪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励哥这状态不对啊,”胡迪压低声音,“从电影院回来后就一直这样,跟吃了炸药似的。”
黄淼欲言又止,本想把之前看到关于林何秋的消息告诉他,但现在去触励哥的霉头,无异于火上浇油。
短暂的休息时间,李盛励一把抓过矿泉水瓶,仰头灌了大半瓶,水渍漫过他的喉结,洇湿了胸前的球衣。
他靠在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放空,脑海里却再次浮现林何秋的脸,还有那件被扔进垃圾桶的外套。
一股无名火再次窜起,他猛地将剩下的半瓶水狠狠砸在地上,塑料瓶炸开,水花四溅,惊得旁边的队员纷纷侧目。
“看什么看!继续训练!”他吼了一声,率先走回球场。
黄淼缩了缩脖子,更加坚定了暂时闭嘴的决心。
……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一如既往地浓重,但林彤的病房却像是一个被小心翼翼隔离出来的温暖茧房。
林何秋仔细地帮妹妹擦洗完,又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他的动作细致而温柔,与实验室里那个冷硬的形象判若两人。
“哥哥,你看!”林彤献宝似的从枕头底下又摸出一张画,“这是我今天画的你!”
画纸上,林何秋戴着那顶熟悉的黑色鸭舌帽,线条虽然稚嫩,却捕捉到了他低垂着眼帘时的沉静感。
林何秋的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他接过画,眼底漾开阵阵的暖意。“画得很好。”他轻声说,声音是罕见的柔和。
“哥哥,”林彤咬了一小口苹果,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
林何秋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妹妹,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嘴角有些僵硬。“没有,哥哥只是有点累。”
“是因为盛励哥哥吗?”林彤语出惊人,“你上次答应把我的画给他的,给了吗?他是不是不喜欢?”
林何秋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泛起细密的疼。
那张被他小心翼翼藏在贴身口袋里的画,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慌。
他该怎么告诉妹妹,他和李盛励之间,已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他很忙。”林何秋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等他不忙了,哥哥再给他。”
林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里还是流露出失望:“好吧……那哥哥,你也要开心一点。杨奕洋哥哥说,你画画时候的样子最好看了,让你多笑笑。”
杨奕洋……
这个名字让林何秋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杨奕洋那里,他能获得片刻的喘息和毫无负担的陪伴。
他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承诺道:“好,哥哥知道了。”
离开医院时,夜色已深。
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单薄的衬衫,他下意识地想拉紧外套,手伸到一半才猛然想起,那件带着雪松气息的宽大外套,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那个被他亲手扔掉的,又悄悄捡回来的,不仅仅是李盛励的物件,似乎也是那个曾经短暂向他敞开过的炽热世界。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将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酸涩强行压了下去,走向公交车站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又长又孤独。
这些天的实验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司铭站在林何秋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
他一只手撑着实验台,将林何秋半圈在怀里,另一只手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图谱。
“这里的峰值异常,你怎么看?”他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带着循循善诱的导师口吻。
林何秋身体僵硬,尽可能地向后靠,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他盯着屏幕,目光锐利,迅速在脑海中分析着数据:“可能是样本处理时的微小误差,或者仪器波动。需要重复实验验证。”
“嗯,有道理。”沈司铭仿佛很满意他的回答,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又靠近了些,几乎是在他耳边低语,“何秋,你总是这么冷静、敏锐,真的很让我……喜欢。”
他话语中的暗示意味让林何秋胃里一阵翻涌。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到椅子向后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沈教授,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去准备下一组实验的试剂。”他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情绪。
沈司铭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一丝不悦迅速掠过,但很快被更深的兴味所取代。
他直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语气不变:“去吧。哦,对了,下周有个学术交流会,你跟我一起去。”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林何秋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沉默了几秒,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看着林何秋沉默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越是难以征服的猎物,得手时才越有成就感,不是么?
……
美院的画室,是林何秋唯一的避风港。
只有在拿起画笔的时候,他才能暂时忘记沈司铭令人作呕的靠近,忘记李盛励那双带着恨意和挑衅的眼睛,忘记压在肩上沉甸甸的现实。
今天画室只有他和杨奕洋。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布满颜料痕迹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的味道,比消毒水好闻一万倍。
林何秋坐在画架前,画板上是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素描,远处的山峦轮廓初现,但近处的细节尚未铺开。
杨奕洋搬了个凳子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调色板,正在为一幅油画添加最后的高光。
他看了一眼林何秋的画,温和地开口:“构图很好,空间感出来了。不过……这里的笔触有点乱,心情不好?”
林何秋停下笔,看着画纸上那些不自觉带出的、有些焦躁的线条,沉默了片刻。
“很明显吗?”他轻声问。
杨奕洋笑了笑,用画笔的尾端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都藏在笔触里了。跟我说说?”
林何秋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指尖,上面沾着黑色的炭灰。
他很少向外人袒露心绪,但面对杨奕洋,他总是能放下一些戒备。
“李盛励……”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喉咙有些发紧,“他好像,真的很讨厌我了。”
他将电影院偶遇,看到李盛励和周雨薇在一起,以及对方那冰冷挑衅的眼神简单说了一遍,但没提那件外套。
杨奕洋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林何秋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何秋,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不是在讨厌你,而是在生气,或者……伤心?”
林何秋猛地抬头,愣怔的瞳孔里闪过些许愕然和不解。
“因为你推开了他。”杨奕洋的目光通透而温和,“有些人表达受伤的方式,就是表现得更加愤怒和具有攻击性。就像小孩子摔疼了,会大哭大闹一样。”
这个比喻让林何秋陷入沉思。
李盛励那样一个嚣张跋扈、仿佛无所畏惧的人,会因为他而……伤心?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沉默和挣扎看在杨奕洋眼里,化为了然的心疼。
他放下调色板,拍了拍林何秋的肩膀:“遵循你自己的心就好。但何秋,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帮助,并不意味着软弱。”
林何秋看着好友关切的眼神,心中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道理他都懂,但做起来太难,何况,他早已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
就在这时,林何秋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来自沈司铭:
【明天交流会的资料已发你邮箱,重点部分我已标红,务必熟记。明天早上七点,实验室见,我们一起过去。】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林何秋看着那条信息,刚刚因为杨奕洋的开导而稍微松缓的心情,瞬间又沉了下去,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寂。
杨奕洋瞥见了他瞬间冷硬下来的侧脸轮廓,和微微抿紧的唇线,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那个短暂的、流露出一点点脆弱的林何秋,又把自己缩回那个坚硬冰冷的外壳里去了。
……
与此同时,在校外的台球厅。
李盛励一杆清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未散的燥意。
他将球杆往桌上一扔,走到旁边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口。
黄淼、胡迪和曹健面面相觑。
“励哥,还打吗?”曹健试探着问。
“打什么打,没劲。”李盛励烦躁地扒了扒头发,靠在沙发上,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刷新着朋友圈。
那个仅一人可见的动态,孤零零地挂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应。
他心里的火气和不甘像野草一样疯长。
黄淼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想到自己最近的发现,挣扎再三,还是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开口:“励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屁快放。”李盛励眼皮都没抬。
“是关于……林何秋的。”黄淼观察着他的脸色。
听到这个名字,李盛励猛地掀开眼皮,眼神锐利如刀:“提他干什么?嫌我不够丧?”
“不是,励哥你先别生气!”黄淼连忙摆手,“我最近……好像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咽了口唾沫,在李盛励不耐烦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把看到林何秋两次拒绝沈司铭礼物,以及和那个陌生男生在花园里和谐交谈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励哥,你是没看见,他拒绝沈司铭的时候,那表情冷的,跟对我们那时候差不多,甚至更不耐烦。而且,他跟那个美院的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挺正常的,还会笑。”
黄淼努力组织着语言,“我就觉得,会不会……我们之前真的有点误会?他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巴结着沈司铭?”
李盛励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暴躁,逐渐变得阴沉不定。
误会?
那件被扔进垃圾桶的外套也是误会?那个在电影院看到他时苍白又冷漠的眼神也是误会?
他承认,黄淼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坚硬的愤怒上敲开了一个缝隙。
如果林何秋真的对沈司铭不屑一顾,那他为什么要留在实验室?为什么面对沈司铭之前的图谋不轨不彻底撕破脸?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还有那个美院男生……他和林何秋是什么关系?只是普通的朋友?
他想起林何秋挨打时沉默的样子,想起他独自走向实验楼的孤影,想起他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对另一个人展露笑颜……
“误会?”李盛励冷笑一声,打断了黄淼的话,眼神却比刚才更加幽暗难辨,“他身边倒是不缺‘好朋友’。”
他猛地站起身,拿起外套:“走了,没意思。”
看着李盛励带着一身低气压离开,黄淼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胡迪推了推眼镜,分析道:“根据励哥的反应判断,你的信息非但没有起到澄清作用,反而引入了新的变量,那个美院男生,加剧了问题的复杂性。励哥现在的认知里,林何秋的行为逻辑更加混乱和不可原谅了。”
曹健一脸茫然:“啥意思?”
胡迪言简意赅:“意思是,励哥可能觉得林何秋宁愿跟一个画画的亲近,也不搭理他,更他妈气了。”
黄淼:“……卧槽”。
第二天清晨,还不到七点,林何秋已经站在了实验室门口,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毛衣,身形在晨光中显得更加清瘦单薄。
沈司铭的车准时停在楼下,他摇下车窗,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上车。”
林何秋沉默地拉开车门,坐在了后座,尽可能远离驾驶座。
沈司铭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亲昵的责备:“怎么穿这么少?下次记得加件外套。”
林何秋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学术交流会的会场设在市中心的一家高级酒店。
会议过程中,林何秋始终保持着高度的专注,认真记录,对于沈司铭偶尔抛过来的、带有考校意味的问题,也能给出精准而简洁的回答,表现无可挑剔。
沈司铭看着身边这个无论在何种场合都沉着冷静,游刃有余的年轻人,心中的占有欲越发膨胀。
中场休息时,沈司铭被几个相熟的学者围住寒暄,林何秋得以片刻喘息,他走到休息区的角落,想去接杯热水。
就在他伸手去拿纸杯时,另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机车手套特有磨损痕迹的手,也同时伸向了同一个杯子。
林何秋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撞进了一双熟悉的、此刻正燃烧着复杂火焰的深邃眼眸。
李盛励?!
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盛励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休闲西装,衬得肩宽腰窄,那头粉发在衣冠楚楚的人群中依旧扎眼,但少了几分平日的痞气,多了几分锐利的精英感。
他是代替临时有事的父亲来参加这个医学交流会的。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嘈杂的人声瞬间褪去,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李盛励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何秋的脸,落在他微微颤抖着伸向纸杯的手指上,最后定格在他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瞳孔里,此刻那里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身影,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愕。
他想起黄淼的话,想起那件被丢掉的外套,想起电影院那个冷漠的背影,想起那个不知名的“好朋友”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寒刺骨,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和嘲讽。
他猛地收回手,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嗤笑一声:
“怎么,沈教授没给你准备好喝的?还得你自己来接这种免费的水?”
他的声音不高,却精准地捅进了林何秋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林何秋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他伸出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缓缓收了回来,垂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了头,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也隔绝了李盛励那伤人的目光。
他转身沉默地离开了休息区,走向人群中正在与人谈笑风生的沈司铭的方向。
李盛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向另一个男人,怒火和铺天盖地的失落瞬间将他吞没。
为什么……明明是想让他痛,最后痛的却总是自己?
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指骨传来一阵剧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股窒闷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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