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阿蒲女照例赴寺庙焚香礼佛、诵经祈福。他身着素净长袍,步伐轻盈而沉稳。殿内香烟袅袅,梵音悠悠,他正敛衽整衣,欲俯身叩拜那庄严法相,却忽有一声,似暗夜蚊蚋扰人清梦,又若冰棱相击生戾,满是嫌恶之意,不偏不倚落入其耳。
“哟呵~瞧瞧咱们蒲碧天殿下呀,还是这么春风满面、兴致盎然呐!大老远跑来寺庙燃香祈福。也是,眼瞅着大婚将至,这等人生喜事,自是要祈求神佛庇佑的。只是……不知这大佛,可愿垂怜,保佑殿下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孩儿平安顺遂?可别又跟上回似的,落个胎死腹中的凄惨下场!”
苜蓿上神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一边把竹筒递到阿蒲女面前,还故意晃了晃,“来,掷个签试试,看看神佛给不给你这个面子。”
阿蒲女眉头轻蹙,对苜蓿上神的阴阳怪气恍若未闻,只是目不斜视,盘算着,拜完佛后便即刻离开这大殿,远离这令人厌烦的聒噪。
“哟,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怕了?”苜蓿上神嘴角上扬,眼神中满是挑衅,双手抱在胸前,尖酸道,“这可是你亲手复兴的佛罗陀教供奉的大佛,难不成这所谓的正教,不过是个徒有其表、诓骗世人的破落户罢了?”
苜蓿上神故意将眼前的竹筒晃了晃,随后又向前凑了凑,那动作满是挑衅。阿蒲女只是用睥睨的眼神扫了一眼竹筒,便缓缓抬起手,没有丝毫犹豫,从竹筒中拈出一支签子。
签文簌簌落于眼底,恰似寒夜飘雪,字字如刃“荒唐半生荒唐梦,镜花水月一场空。恩情是非折上折,引线反目意料知。”
阿蒲女指尖刚触碰到签文,还未来得及定睛细看,那签子便被苜蓿上神一把抢了过去。苜蓿上神低头扫了眼签文内容,瞬间,张狂的大笑声在寂静的大殿中炸开,她笑得前俯后仰,双手捂着肚子,眼中满是嘲讽与得意。
阿蒲女一脸漠然,用看疯子的眼神冷冷瞥了她一眼,而后从容起身,衣袂轻扬,头也不回地迈出大殿,将那刺耳的笑声甩在了身后。
又过了一日,阿蒲女在寺庙的回廊间漫步,清风拂面,本欲享受这份宁静,却不经意间瞥见了苜蓿上神的身影。刹那间,他只觉满心晦气,眉头瞬间拧紧。当下也不想多生事端,便打算绕路避开。
可阿蒲女往哪走,苜蓿上神就亦步亦趋地跟到哪。阿蒲女的耐心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厌烦的情绪在心底翻涌。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苜蓿上神,微微欠身,行了一礼,语气中满是厌烦与质问“姨母大人,您一路跟着晚辈到这香室来,不知是有何贵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姨母就是瞧着你这南蛮子,从小就受尽了他的宠爱。如今呢,还要与他成亲,姨母打心底里‘欣慰’啊。你说巧不巧,他还是你同父异父的哥哥呢!这么大的好事,姨母哪能不跟你说道说道呀。”
当“同父异父”这个词传入他耳中,他瞬间瞪大双眼,瞳孔急剧放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然而,不过须臾,他的神情便舒缓下来,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笑意。他在心里暗自哂笑,笃定这人是想故意激怒自己。
“苜蓿姨母,我向来明白您对我的不喜。认定太子殿下迎娶于我,实乃自折身份、有失尊荣。我也明白,自己早非完璧之身,我并非完璧之身,却占据着君殿之位,自然让您和天后殿下愤懑难平。只怪我父上无权无势,如今更是被贬去那偏远寒冷的破煞道,这也让我在天界矮人一头。”
“你知道就好,不过......你不好奇当年,你的清白之身到底是谁破了吗?”苜蓿上神俯身玩味地看着阿蒲女。
“呵呵~苜蓿姨母,您这话何意?”
苜蓿上神嘲笑他的无知和愚昧。“怎么?听不出来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
他倏然间暴起,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攥住苜蓿上神的衣领,发力将她狠狠抵在佛龛之前。那些陈年旧耻如汹涌潮水般在脑海中翻涌,是他此生都不愿触碰的噩梦。曾几何时,他沦为无数妖魔肆意践踏、百般羞辱的玩物,那种任人宰割、如鱼肉般被肆意摆弄的屈辱感,像毒刺般深深扎进心底,让他对这般无力又可悲的境遇厌恶至极。
“呵呵~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更劲爆的事。你的父上,诸鸾王蒲玄知,正是你的生身之人,他与天帝陛下暗通款曲,行那龌龊苟且的鹑鹊之乱。你瞧瞧自己,与蒲玄知生得一般无二,这副皮囊,怕是生来就有霍乱人心的本事吧!你们这一家子,亲兄弟间悖逆伦常之事都做得出来,向来是不知廉耻、毫无纲常可言,如今又何必做出这等惊恐的无辜样儿呢?”
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死死攥住苜蓿上神的衣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几日,每至夜深人静、沉入梦乡之时,便有一人如鬼魅般在他梦境中徘徊,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的冤屈。那人声嘶力竭地喊着自己才是远山烛魔的太子,当年分明是被天界太子设计擒获,又怎会去侵害小殿下?一切罪孽的根源,实则是天界太子,是他仗势欺人、欺辱小殿下,与远山烛魔一族毫无干系。如今,族中上下皆被那心狠手辣的太子殿下屠戮殆尽,唯有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他双目圆睁,眸中似有怒火在燃烧,双手用力摇晃着对方,厉声喝道“说!你还知道哪些事情?给我从实招来!除了你之外,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呵~知晓此事之人,本就寥寥无几。可叹那些已知情的,皆丧于帝泽天之手。他呀,就是他父上身边一条听话的狗,帝释天让他咬谁他就咬谁。可为啥挑中他当这条忠犬呢?皆因你呐!本来呢,是打算让帝鳶天把你养大,等你成年了,就让你做他的小君,太子之位也铁定是他的。帝鳶天那家伙,才华横溢,可不知道哪天突然就一心向道去了,好好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啧~没想到吧?所以啊,本来该养你的人是他,你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呢,嘻嘻~””
他缓缓松开紧攥苜蓿上神衣领的手,指尖似还残留着方才的力度。旋即转身,踱步至一旁的雕花椅前,撩袍坐下,双目轻阖,沉声道“这回你错了,我老早就知道了。”然而,尽管嘴上如此说,他心底对苜蓿上神之言仍存疑窦。
忆及当年,玄鯥王所言,如金石之音,字字句句,皆凿刻于他心头,历历在目,难以磨灭。
“本以为你不过是个愚笨之人,没想到你心里跟明镜似的。仔细想想,倒也在理。若你真是愚笨之人,你那几个孩子还有侍妻,怕是早不知轮回多少回了。”
本是紧阖如阖的双目陡然睁开,寒芒乍现,似有惊雷隐动。其手骤然发紧,指节泛白,指节泛白,仿佛要将座椅的扶手生生捏碎。
“你查我?”他眉峰一挑,睨眼斜睨,目光如刀,直直刺向端坐于对面的苜蓿上神。
“查你?哼!我可没那闲工夫。不过是……帝泽天素来行事谨慎,却也有百密一疏。当年他去调查救你的蒲花,顺藤摸瓜其实已经查到了你侍妻的头上。只可惜他目光短浅,未窥全貌,反倒让我捡了个便宜,知道了这件事。”
“您缘何不将此事告知帝泽天?以您素日品行而论,向来睚眦必报,不似会留我活路之人。今番怎的如此轻易便放过我?”
苜蓿上神目光幽幽,直直锁住阿蒲女的双眸。阿蒲女神色坦然,并不闪躲,任由这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须臾,苜蓿上神的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阿蒲女的手上。那双手白皙纤细,此时安静地垂放在身侧,紧接着,她的目光又迅速上移,死死地盯住了阿蒲女微隆的腹部。
“看你这样子,好像压根就不喜欢肚子里这个,到底咋想的?”
“谈不上喜欢与否,不过是个稚子而已。姨母如此相问,不知是何用意?说起来,我也从未见过姨母家的孩子呢。”
“唉……终究是吾与这孩儿无缘呐。”苜蓿上神怎会料到阿蒲女会这般作答,那原本凌厉如霜的眼神,刹那间便染上了几分落寞,恰似寒潭坠入一片残叶,泛起丝丝寂寥涟漪。不过须臾,又复归如初,仿若方才的黯然不过是一场幻梦。可这细微如尘的眼神变幻,却未逃过阿蒲女的双眸。
“哼!依我之见,你从前该是有过孩子的,只不过如今没了罢了。让我好好琢磨琢磨……这孩子的……父上……莫不是……帝泽天!”阿蒲女此言,意在试探,心里也没指望能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纯粹是想搅搅浑水,看对方出出丑。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随意一“炸”,竟真的得到了回应。
“你……你如何得知我与帝泽天的过往?”苜蓿上神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整个人呆立当场,眼珠瞬间瞪得滚圆,写满了错愕与惊恐,不可置信地望向阿蒲女,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答案。
阿蒲女冷笑一声,抬眸看向对方,那如星空般流转的眼眸本应让人心生欢喜,此刻却透着无尽的寒意。他一字一顿道“不,我也是方才知晓。起初我一直纳闷,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老是与我作对?就算你是他的姨母,这般行径也太过了。当年,你就看我不顺眼,处处找机会给我下绊子。我与四哥之间的那些糟心事,背后主使是你;推那神女的勾当,也是你在幕后指使;就连我杀八岐大蛇,也是你设下的圈套。不过,我福大命大,毕竟我乃世尊无上大佛转世。”说罢,他双手合十,轻声念道“阿弥陀驮谒。”
苜蓿上神既未否认,也未承认,而是话锋陡然一转,似笑非笑地开口道“瞧你这话说得,好似你真是什么世尊无上大佛转世一般。你不也就是利用了婆娑炎对帝鳶天的情意罢了,人家心甘情愿为你奔走效力,你倒坐享其成。不过,你也的确有些手段,不然那翠鎏金玉珠,怎会从你手上到了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手里?”
阿蒲女轻轻嗤笑一声,眉眼弯弯,语气却暗藏锋芒“呵呵,姨母,您可别打趣我了。您不也在借他达成自己的目的么?我与他那些次数不清的偶遇,想来也是您从中牵的线吧。婆娑炎也真是糊涂,被人摆弄还浑然不觉。可惜呀,姨母您这一番算计,到底还是落了下风。”
苜蓿上神微微抬眼,目光在阿蒲女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又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高几上的花朵,语调轻慢地吐出一句“哦~为何这么说?”
“你只知我与四哥有染可以陷害我,却不成想祭典如约举行,可…天帝也未反驳,只因我告知天帝数百万年后有大劫,不举办会无法消难。然…我与婆娑炎私交过密,就算我和四哥有染,也是会跟他说,这不过是保护他们的手段。至于你,我也是故意让你知道,好让你通风报信给帝泽天。”
“好个未雨绸缪!竟是为……”苜蓿上神瞳孔骤然一缩,眸中惊澜乍起。
“当年的仇怨,我日夜铭记;今朝的恨意,也早该清算。此番处心积虑、未雨绸缪,就是为了揪出那陷害我的真凶。”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目光中却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可谁能料到,在这过程中,我竟又揭开了另一个惊天大秘密!”话音落下,他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却又带着几分决绝,一步一步朝着苜蓿上神走去。
“那你还想知多少?我能告诉你的也通通与你说了。”
蹲在苜蓿上神面前,抓着对方的明显局促不安的手。
“莫怕,你把你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从头说起就行。”眼里看不出什么东西,只见他笑起来清甜如清晨含露水的仙人掌,看一眼就像被刺入脊髓。
苜蓿上神凝视着他的双眸,刹那间,目光似被磁石吸引,失了神智。她的红唇不受控制地一张一翕,宛如被命运丝线操控的木偶,缓缓道出那段被尘封已久的黑暗前尘。
她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与帝泽天那一段不为人知的苟且过往。天帝陛下颁下密令,命帝泽天前去毒杀祖父,只因祖父的存在,成了他们阴谋道路上的一块巨大绊脚石,挡住了他们那不可告人的野心。
猼訑与阿蒲山族人,在他们的阴谋算计下,如待宰的羔羊般被肆意残害,鲜血染红了山川大地,哀鸿遍野,那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远山烛魔,虽不是纯恶之人,但也非纯善,这样的妖魔也被他们设下一个个阴险的陷阱,他们一步步地布局,让阿蒲女误以为自己遭人轮番侵犯,从此深陷在痛苦的泥潭中无法自拔,最终精神崩溃,疯癫失常。
而他自己,又怎能逃过他们的魔掌?苜蓿上神亲自引诱玄鯥王,让玄鯥王与阿蒲女陷入了那无尽的**之海,在**的漩涡中苦苦挣扎,无法脱身。
而在那阴森恐怖的六轮鬼域道里,苜蓿上神更是对他痛下杀手,险些让他命丧黄泉。不仅如此,九曜王也未能幸免,被他们牵连陷害,陷入了无尽的苦难之中。
更让她痛心疾首的是,在那漫长的数万年里,她与帝泽天竟暗中珠胎暗结十二次。然而,每一次,当孩子还未成形,或是刚刚成形时,帝泽天便强行给她灌下堕胎药,将那些无辜的小生命扼杀在摇篮之中。
听闻这一切,藏在体内的阿蒲女,一字一句地在脑海中回想着当初发生的那一幕幕场景。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曾经对自己爱护有加、温润如玉、品行雅正的帝泽天,竟会如此心狠手辣,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用尽卑劣手段,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手段呢?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把我逼得无路可退。若他希望我真心诚意地诚服于他,只需说一句话,我必定会答应。毕竟,我对他的心意,他不会不知。可如今这一切,让我觉得如此陌生。我真的好迷茫,到底是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啊。
“何哉!徒以汝为吾胞弟耳,便言直亲不可缔姻。欺吾无怙无恃,恃汝之强;藐吾年幼懵懂,肆意相凌。此诚可愤可叹,天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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