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蒲女刚踏出寺庙门槛,喉间便涌起一阵腥甜。他蓦地单膝跪地,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如朱砂泼墨,在青石板上洇开触目惊心的纹路。身形摇摇欲坠似风中残烛,却仍强撑着以剑柄拄地,脊梁绷成一道孤绝的弧线。
殿外侍者惊惶趋前欲搀,却见他猛地挥袖荡开搀扶的手,力道之猛竟将人掀翻在地。血珠顺着下颌滴落,阿蒲女斜睨着滚落阶下的侍从,四瞳异色骤然暴涨,唇角却噙着癫狂笑意。
殿内烛火突然爆出噼啪声,苜蓿上神浑身一颤,蜷缩在神龛阴影里瑟瑟发抖。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开来,才将那声即将冲破喉管的尖叫生生咽回。此刻她蜷缩的脊背正抵着供案,案上那尊鎏金佛像的慈悲面容,此刻在她眼中却化作阿蒲女咧到耳根的血口。
"疯子……疯子……"她喉结滚动着挤出破碎的咒骂,声音却轻得像枯叶擦过青砖。手指深深抠进地砖缝隙,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与供案前未干的香灰混作一团。当殿外传来阿蒲女狂笑携着血沫的咳声时,她猛地捂住嘴,将余下半句"不得好死"碾碎在掌心,生怕那声波会化作实质的锁链,将这尊煞神再度召回。
天界云阶玉砌间,侍者们早已惯看诸神獠牙。那些被凡人歌颂的"慈悲上神",不过将金身法相化作人皮面具,狞笑着将信徒供奉的香火化作血食。此刻,侍者见阿蒲女倚着蟠龙柱蜷缩,口吐鲜血,殷红的血溅落在地,触目惊心。更让人心惊的是,阿蒲女□□似也有血迹渗出。这一幕让侍者心中一紧,深知此事非同小可。
他不动声色地朝一旁的小侍使了个眼色,小侍心领神会。侍者微微俯身,嘴唇凑近小侍的耳边,压低声音,小侍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紧张,轻轻点了点头,旋即脚步匆匆,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
阿蒲女恍若未觉那偷偷溜走的小侍,缓缓抬手,轻轻拭去唇角的斑斑血迹。那殷红的血渍,在他素白的指尖晕染开来,更添几分惊心动魄。他身姿未乱,步伐沉稳,径直走向轿撵。待稳稳落座后,他声线清冷,不疾不徐地吩咐侍者“回泽翊宫。”
只听体内的驮驽娲,满是嗔怪道“竖子!岂不惜己之躯耶?视之,血汩汩而流,竟未有丝毫觉察乎?”
阿蒲女神色平静,宛如一潭不起波澜的湖水,轻声回道“有劳您挂心。”言罢,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衣摆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上,眉头轻蹙,似是对这污渍颇为不悦。随后,他抬手探向挎包,动作不慌不忙,从中取出一方丝绢,接着开始轻轻擦拭衣摆上的血渍,那专注的模样,好似眼前并非沾染鲜血的狼狈,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对待的寻常琐事。
“如此擦拭,岂能净乎?”
阿蒲女神色镇定,轻轻拂了拂手中已沾染血渍的丝绢,语气平和地说道“无妨,这衣服若擦不净,弃之便是。” 表面上,他一派云淡风轻,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腹部那如丝线缠绕般的隐痛正一**袭来,像是有无数细密的针在一下下刺着,可他紧咬着牙关,愣是没让这疼痛在脸上泄露半分。
“方才汝真欲取苜蓿之命耶?”
“没错,我就是要她死,非杀了她不可!可你给我幻相?幻相算什么东西!那不过是虚假的安慰,是懦弱者的自欺欺人。我不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血的洗礼。只有她的血溅落在地,才能洗刷我这一生所遭受的所有苦难,才能填平我这可悲人生!”
“倘吾不加制止,汝将在大殿之中大开杀戒,此等行径,必为汝招来灾祸,于汝大为不利。汝为大佛转世,当守正道,莫行乖张之事。”
“我倒宁愿自己并非大佛转世,这所谓的转世身份,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你瞧瞧,周围那些人,一个个都撺掇着我往天帝那宝座上爬,说什么要为自己争取利益。可我这人,从来就不是个有责任感的主儿,让我扛这担子,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休作此言也!天既命汝为大佛,则汝必当其任。彼劝汝登天帝之位者,皆对汝怀期许之心,非尽为己之私也。”
他面色冷峻,眼神中满是不屑,从鼻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声音冰冷又带着嘲讽“哼,你可真会当好人啊!”
片刻,阿蒲女走进泽翊宫。刹那间,原本有序忙碌的侍从们皆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阿蒲女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戾气,犹如一座散发着寒意的血狱。侍从们瞪大了眼睛,嘴巴惊愕地微张,呆立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那股令人胆寒的气息,让他们的双腿发软,无人敢向前靠近一步,只能用惊恐的目光,远远地注视着阿蒲女。
迖叔神色漠然,目光缓缓落在阿蒲女身上。四周一片寂静,无人上前搭话。片刻后,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看向对方,温声问道“小君殿下,今日怎的突然回来了?按老祖宗定下的旧礼,婚前新人不宜相见,莫不是小君殿下想念太子殿下了?”说话间,他不着痕迹地瞥向阿蒲女下身那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阿蒲女面沉如水,面无表情地缓缓转眸,冷冷晲着达叔,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迖叔,您没瞧见我身上这血吗?您就不好奇这血是因何人而起?也不担心您家太孙是否还安稳地在我腹中?”说着,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肚子。
“呃……小君殿下吉人天相,想必是无甚大碍的。只是这孕期里,脾气难免急躁些,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在情理之中。”达叔嘴上这般说着,眼角的余光偷偷斜向一旁的轿撵,接着又道,“不过,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冲撞了您,让您满身沾染这污血,这可万万使不得,对腹中胎儿实在不利啊。”
阿蒲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语调拖得长长的“噢~原来对胎儿不好啊?他呀,若在外头有本事让她生下孩子,只怕这泽翊宫都远远装不下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满是凄凉,轻轻抚着自己的腹部,眼中满是怜惜与愧疚,“我这苦命的孩子啊……终究是我负了你。”
迖叔微微躬身,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小君殿下,莫不是在外面听了些闲言碎语?那些人信口胡诌,离间您与太子殿下的情谊,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再过几日您就要与太子殿下成亲了,正是大喜的日子。要不老奴这就去请天医过来,为您细细把把脉,看看您和腹中胎儿是否安康。”
阿蒲女神色淡然,眉梢微扬,斜睨着迖叔,冷笑着说道“迖叔,瞧您这着急忙慌的样子,可是急了?”
头也没回的往书房走去,丢下迖叔和数十名侍者木呆呆留在原地。
待阿蒲女走后,迖叔急忙的走到轿撵前,当他要掀开帘幔时,又犹豫踌躇不决,最后深了口气掀开帘幔,看到软垫上有一大摊鲜血淋漓。
阿蒲女撂下这番话后,头也不回,径直朝着书房走去,他的背影在众人眼中逐渐远去,只留下迖叔和数十名侍者呆立站在原地,满脸错愕,久久无法回神。待阿蒲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迖叔如梦初醒,他急忙小碎步跑到轿撵前,双手微微颤抖着,刚要伸手掀开轿撵的帘幔,却又猛地停住,眼神中满是犹豫和迟疑。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喃喃自语着什么,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犹豫了许久,迖叔终于狠了狠心,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颤抖着掀开了帘幔。映入眼帘的是轿撵内柔软的软垫上,一大滩触目惊心的鲜血,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迖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才不过须臾,那连珠炮般的发问尚在空气中余音未散,府内就炸开了锅。只听侍者们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走水啦!走水啦!”那声音仿佛要冲破云霄,整个府邸瞬间乱成了一团。
此时,阿蒲女从迖叔身旁经过,他微微侧头,神情淡然,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轻声说道“达叔,怎的不将我抓起来?看到软垫上那摊血,你就不好奇,那个‘他’到底在不在吗?”
迖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蒲女见状,轻笑一声,可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一字一顿地说道“放心吧,他还在。我用法术保住了他的命,不过……他还是不会来到这个世上。”
话犹未尽,人身影已翩然隐入轿撵之内。旋即,他示意侍者们启程,轿撵随即被抬起,带着他迅速离开了天界。轿撵消失在视线中,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送他走的侍者们,到了天界边境就再也无法前进,被生生拦了下来。
与此同时,天帝陛下已然知晓此事。阿蒲女在世尊无上大佛寺内,着实将苜蓿上神吓得魂飞魄散,几近折去半缕神魂。
此刻的苜蓿上神,失了往日的神采,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整日蜷缩在自己的寝殿之中,像一只受了惊的困兽。他嘴里不停念叨着,声音含糊,旁人根本辨不清话语内容,只觉那是被恐惧催生而出的呓语。
他对阿蒲女的名字避如蛇蝎,仿佛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便是世间最可怖的魔咒。只要有人不经意间提及阿蒲女,他便如那久经箭伤、惊于弦声的鸟儿,瞬间瑟缩,眼中满是惊惶与无助,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帝泽天面色阴沉如墨,黯淡无光,沉默地听着迖的讲述。迖叔缓缓道来,阿蒲女彼时浑身血污淋漓,宛如从修罗地狱中爬出,就这般凄惨地出现在他们眼前。他语气冰冷似霜,字字句句皆是冷漠嘲讽,好似这世间万物都已无法入他眼、动他心。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竟能淡然自若地说出腹中孩儿不被允许出生这般绝情的话,而后又强忍着剧痛,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泽翊宫,那背影,透着无尽的悲凉与决绝。
帝泽天双拳紧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眉头紧紧蹙起,似有千钧重担压在眉间。呼吸也变得粗重而紊乱。他心里清楚,阿蒲女定然知晓他与苜蓿上神之间的过往纠葛。对于苜蓿上神那疯癫之态,他本就漠不关心,可此刻,他满心忧虑的,是苜蓿上神究竟向阿蒲女吐露了多少秘密。
他完全摸不透阿蒲女此刻的心思,更不知道他究竟知晓了多少内情。
娑帔挞见帝泽天眉头紧锁、满心忧虑,赶忙起身,盈盈立于他身前,柔声宽慰道“太子殿下且放宽心,不必如此忧虑。咱们的人早已倾巢而出,四处寻觅小君殿下的踪迹了。”
帝泽天神色仓皇,眸中忧虑如潮,急切地攥住娑帔挞手臂,声音发颤,“老师!您说他是不是知道我对他做的事情呢?”
娑帔挞微微躬身,目光温和且沉稳地落在帝泽天身上,语调舒缓而带着安抚之意“殿下,目前尚无迹象表明有人知晓她已将实情告知小君殿下。再者,苜蓿上神对您之事,又能了解多少呢?您无需过于忧心。”
“她简直就是个祸害,疯了都还不消停!若不是念在母上的情分,我早就将她千刀万剐,以绝后患!”
天帝陛下怒发冲冠,大步流星地走到帝泽天面前,眼中满是怒火,手指直戳帝泽天的胸膛,厉声斥责道“哼,废话少说!当初孤就再三告诫过你,那女人一旦再惹出什么乱子,就立刻将她除掉。可你呢?你倒好!不仅留着她,还让她为你怀上了十二个孩子。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那十二个小生命,全被你用药给断送了。如今她身子被你折腾坏了,再也无法生育,她心里能不恨吗?她必定会去找碧天算账,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
“说!当年是不是她指使你设下圈套,给碧天下套,让他稀里糊涂就成了你的人,还对你深信不疑?你今天必须给孤把事情说清楚!”
“是……可我真的太爱他了,这份爱让我惶恐不安。我害怕,害怕他一旦知晓我们之间真实的关系,一切都会天翻地覆,那他又该如何面对?所以,我自私地觉得,让他暂时陷入‘疯狂’的状态,或许是对他的一种保护,是我自以为是的‘为他好’。我精心设计着这一切,可每次看到他受影响,心里又满是愧疚。我何尝不希望他能好好的,满心满眼、整个世界里都只有我啊。”
他像一只在迷雾中迷失方向的小狗,湿漉漉的浓密睫毛微微抬起,满是无助与决绝。
“说来也真是巧,猼訑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此后,他便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旁敲侧击。有次竟差点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我怎能不害怕?若不采取行动,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离我而去呢?不杀了猼訑,我又能如何?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啊。如今,我唯有找到他,将他囚禁在我的泽翊宫里。哪怕这会让他怨恨我,我也愿用这高墙将他永远留在我身边,让他的世界从此只有我。”
“一派胡言!你还妄想找到他?说不定人家早就知道你俩是亲兄弟的事儿,早跑得没影了!你还想找到他?他能让你找二十万年,就能再让你像个疯子一样找二十万年,别做梦了!”
“可……如今这局面,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错吗?当年您若不是对小叔心生贪念,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妻儿,又怎会有蒲碧天的出现?这些年,我整日惶惶不安,就怕有一天他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后,会如何待我。如今,这一天终于来临,可他却像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啊,太子殿下切不可自乱阵脚。您试想,若苜蓿未曾对小君殿下提及其他,仅道出您与她之间的事儿,那这局面处理起来便易如反掌了。”
帝泽天眼中瞬间燃起希冀之光,双手急切地抓住娑帔挞,声音因紧张而有些颤抖“当真……当真如此?”那模样,好似即将干涸的土地盼来了甘霖。
“太子殿下,且安勿躁。古往今来,凡成大事者,皆遵循‘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之理。只要您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这事儿。况且,您诛杀的不过是几个妄图谋反的草芥之徒,犹如踩死几只蝼蚁一般,不足为惧。”
“也是,他哪能知道我所有的事儿啊,更别提我们手足这层关系了。说不定啊,他就是在吃味,故意摆出这副样子。”帝泽天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可微微颤抖的嘴角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嘴上却仍倔强地自我安慰。
在他身后,那位达叔眉头紧锁,一脸难色,内心暗自思忖:阿蒲女此番表现,可不像是单纯的吃醋闹脾气。只见阿蒲女眼中满是仇恨与轻蔑,冷冷吐出那句“……我那苦命的孩子啊……终究是我有负于你。”
那神情,似是要亲手扼杀腹中那尚未出世、可怜又无辜的小生命。
屋内,烛火摇曳,几个人影围坐在一起,密谋着如何将阿蒲女送回天界。他们妄图让阿蒲女重新回到那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如牢笼般的地方,从此被困其中,成为一只折翼的金丝雀,再难展翅高飞。
屋外,冷风呼啸,吹打着那人的身躯。他的心早已如死灰般冰冷,曾经,他心存一丝侥幸,期盼着那人并非自己的手足兄弟,期盼着那些屠杀族人的恶行与他无关。然而,现实却如同一记无情的耳光,狠狠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幻想击得粉碎。那种痛苦,如同活生生被刮掉几层皮,让他体无完肤。
他失魂落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在这清冷的天界,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只留下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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