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樾受伤昏倒在飞鸿院门口的事还是惊动了乔老太太。
乔老太太身边的苏妈妈特意来问是怎么一回事。
骨玉删删减减后回了一通囫囵话儿，勉强将乔樾白日里在刑部衙门里被皇太子罚笞背之刑的事圆了过去。
苏妈妈只以为是乔樾太耿直得罪了皇太子，没想到乔樾是因为乔桢才受罚。
若苏妈妈回了真正的原因给乔老太太听，就算平日里乔老太太对乔桢多么疼爱有加，与长孙乔樾相比，乔桢在乔老太太心中的地位还是要靠后排的。
苏妈妈又拉着奉娘到一边说话。
“九娘子今年也十三了，大郎君歇在九娘子寝房实在不妥，今夜之事莫要让人传出什么闲话出去，老太太膝下这么多孙子孙女，说到底最疼爱最喜欢的还是大郎君。”
奉娘自然明白乔桢这些年来能得乔老太太青眼相待，不过是乔老太太见乔樾喜欢亲近乔桢这个所谓的妹妹，她老人家爱屋及乌也连带着多疼爱乔桢一些。
“老姐姐尽管放心，今夜飞鸿院里发生的事情，飞鸿院里的人都会将这事情烂在肚子里。”
苏妈妈前脚回转寿安堂向乔老太太回话。
后脚便有少悔堂的十来个小厮将昏睡的乔樾从拔步床上挪到一张榻上，然后连人带榻抬回了少悔堂。
这一折腾天色就很晚了。
待乔桢洗漱就寝，恰好轮到奉娘守夜。
奉娘放下绣满花鸟虫鱼的鹅黄色床帐，向安然躺下的乔桢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
“九娘子现如今也这么大了，八娘子有兖国长公主殿下这个母亲替她操心婚事，七娘子也有姜夫人替她留心择婿之事，六娘子的生母薛姨娘虽早早死了，但六娘子好歹养在她嫡母姜夫人膝下这么多年，姜夫人为了面子也不至于随意摆布六娘子的婚事。倒是九娘子你是为自己怎么打算的？这卫国公府里可呆不了一辈子。”
奉娘还是像前世一样早早就开始忧心她的婚事。
乔桢：“奉娘，你是担心我嫁不出去？”
奉娘深蹙着眉头，“你若是个没主见的小娘子，奴婢倒不担心你嫁不出去，横竖有卫国公或是大郎君给你指一门好婚事，你便从命去做好人家的新妇了。但你偏偏是个极有主见的小娘子，奴婢便不得不为你发愁了。”
“我便只有嫁人一条活路吗？我也学儿郎一般有一番自己的事业，谁也不靠，这日子照样过得下去。”乔桢实话实说。
这让奉娘更加为她发愁了。
“九娘子这是魔怔了，女孩儿家到了十五六岁都要出阁，与自己夫君生儿育女，这一生才算圆满。”
“那奉娘你觉得嫁人有什么好处？且说与我听听，好让我心生向往。”
乔桢这话噎得奉娘无话可说。
“这好处么……好处有……好处……”
奉娘支支吾吾，思来想去也说不出嫁人有什么好处。
她自己未出嫁前就在卫国公府做工，常日闲下来时就约着女伴逛逛园子或者去府外玩耍，每月挣得的工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物件，甚至每月都有富余的钱攒下来。
至于嫁人后，她不光要在卫国公府做工，一闲下来便要回夫家侍奉公婆夫君以及照看一对儿女，便像骡马一样忙得团团转，挣得的工钱也贴补夫家。
只有夫家占尽了她的便宜，她嫁人后却是一点好处也无。
奉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嫁人是我们女人必须完成的使命。”
乔桢只觉奉娘无药可救，也不与奉娘多争论，随意哄了奉娘几句中听的话，便睡下了。
*
次日清晨，乔桢未睡懒觉，早早起床梳洗吃饭，亲自带着丫鬟们清点库房中章简之送给她的礼物，一样一样登记在册子上，而后装了三十几个大箱子，让人将这些箱子送往英国公府还给章简之。
她是有点喜欢章简之的。
但这点喜欢远远没到她愿意与章简之白首偕老的地步。
她曾也想过假若自己嫁给章简之便能摆脱乔樾，也不用像前世那般嫁给周妄在宫中过提心吊胆的日子，甚至她能在婚后让章简之对自己唯命是从，加上庆阳长公主对自己的喜爱，在英国公府做儿媳的日子总比在卫国公府做养女的日子好过。
但她尚有良知，不想那么自私，光她悖逆乔樾去嫁给章简之，便能让身为乔樾同窗兼好友的章简之与乔樾隔席断交，更遑论还有一个没头没脑就喜欢她的周妄会为难章简之。
乔桢又将一封信交给蔻珠，信中写明了她与章简之止于友情而已。
蔻珠为乔桢感到惋惜。
“章郎君多么好的一个人呀，这光明正大的前程是九娘子自己的，何必顾及大郎君呢？”
“你以为我顾及大郎君，实则是我是顾及章郎君，他那么好的人，有自己光明正大的前程，犯不着因我惹祸上身。”乔桢叹了一口气，“蔻珠，你快快去罢，我与章郎君一刀两断了也好。”
*
少悔堂。
向刑部告了假在家休养的乔樾听得骨玉来禀报飞鸿院里发生的事，弯了弯唇角。
“龟龟能如此爽快与简之断了来往，说明她根本没有将简之视作心上人，她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做什么事都喜欢权衡利弊，她之前与简之来往，只是认定了简之若成了她的夫君，不会约束她，也能让她过上她想过的日子罢了。”
“可那样不是很好吗？”
骨玉不解。
“我原以为她嫁给章简之确实很好，但英国公府这样花团锦簇的日子撑不了几年了。”
乔樾前世便有将乔桢许嫁章简之的念头，但英国公同时也是内阁次辅的章衡并不安分守己，他前世顾念章简之勉力在章衡获诛九族的大罪后保住了英国公府，可无论章简之如何力挽狂澜也阻止不了英国公府的没落，他这一世又怎么肯松口让乔桢往火坑里跳呢。
“那九娘子做太子妃也很好，将来可以母仪天下，一辈子荣华富贵都不愁了。”
骨玉又道。
骨玉这话，乔樾也很是赞同。
这一世的周妄确实如他期待一般，将来可以做英明的君主。
可明君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周妄必须没有任何软肋，才能心无旁骛治理好国家。
且最是无情帝王家，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允周妄成为他的妹夫。
“其实龟龟的婚事，还是要她自己拿主意最好。”
“大郎君可是巴不得九娘子嫁不出去？”
骨玉笑问。
乔樾屈指弹了骨玉的额角一下。
“你别乱揣度我的心思。便说你昨夜在飞鸿院里编排给龟龟听的那些瞎话，我都可命人割掉你那条不会说话的舌头了。你几时见我呕过血？还呕两次血？这会让龟龟误以为我身子很虚弱。”
骨玉吐舌道：“我想大郎君为了博取九娘子一点怜意，都不要自己的脸在飞鸿院门口装昏了，那再将大郎君说得可怜些，九娘子也能赶紧不与大郎君你置气了。昨日大郎君在刑部衙门是故意惹太子殿下不悦的，就算太子殿下真要下旨处罚，大郎君你有千百种方法躲过去，为什么大郎君你要生受那笞背之刑，不就是不想让九娘子对太子殿下有任何好感吗？”
骨玉露出不耻乔樾之举的神色。
乔樾斜睨了骨玉一眼，面不改色喝茶。
“我交代给你的正事别忘了去办，少在这里耍嘴皮子功夫。”
*
今日芥子书坊到了一批古籍，足足有三千多本。
乔桢和书坊的伙计们忙着古籍入库之事，不知不觉到正午时分，还是绿翘提醒才记起要吃饭。
乔桢素来是个大方的东家，大手一挥，花出去一百多两银子，叫了元京最出名的食肆鹤楼的席面来犒劳大家。
出了卫国公府，乔桢是不计较什么上下尊卑的，绿翘、凌霄、银鱼和她一桌用饭，并叮嘱了丫鬟给蔻珠留了饭菜。
才刚动筷子，蔻珠便从外面回来，向丫鬟先要了一壶茶咕咚咕咚牛饮了几杯，而后道：“章郎君读了九娘子的信，脸色都白了，问了奴婢好多话，又到卫国公府找大郎君说话，差点要和大郎君动起刀剑，还好三郎君、五郎君拉住了章郎君，二郎君又一直劝大郎君，章郎君才回英国公府去。”
“家里的郎君们知道章郎君的来意吗？”
乔桢问道。
蔻珠摇首，“章郎君爱惜九娘子的声名，只是阴阳怪气地和大郎君说话，除了大郎君以外，其他郎君们都不知道章郎君是为九娘子而与大郎君动刀剑的。”
“怕是阿兄去到刑部衙门，简之哥还要和阿兄闹呢。”
但乔桢也不好出面去劝章简之，这也算乔樾种下的因，他吃吃苦果又算得了什么。
“大郎君要奴婢转达九娘子，章郎君那里他应付得来，但九娘子不可再见章郎君的面，过些时日章郎君便无暇再纠缠九娘子了。”蔻珠道。
乔桢一听这话，便知乔樾要出阴招了。
他这人，还是那样无耻之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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