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刺眼,尹闻岘陷在枕头里,指尖无意义地划拉着社交软件。一条消息突兀地顶掉了无聊的短视频。
席羡舟:吃什么?
言简意赅,连标点都透着股例行公事的冰冷。
尹闻岘盯着那三个字,屏幕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敲下两个更冷的字:
尹闻岘:烤鱼。
席羡舟:十分钟。
对话结束得比开始还快。尹闻岘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发出闷响。她翻身下床,动作带着点被驱使的不耐烦。拉开衣柜,扯出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质地普通的白衬衫。换衣服的动作利落干脆,像在完成某种程序。最后,她抓起一根黑色皮筋,三两下将那头微卷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松散的马尾,几缕碎发不羁地垂在额角颈侧。
下楼时,席羡舟已经在楼下阴影里等着。他换了身浅灰色的家居服,柔软的面料却被他挺拔的身形穿出一种奇异的冷硬感,仿佛那不是居家服,而是另一套无形的盔甲。双手插在裤兜里,路灯的光线只吝啬地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看不清表情。
尹闻岘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席羡舟随即跟上,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沉默像一层厚重的冰,包裹着他们走向那家常去的烤鱼店。脚步落在水泥地上,只有单调的声响,连呼吸都似乎刻意压低了。街边的喧闹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无法渗透进来。
推开烤鱼店油腻的玻璃门,混合着辣椒、花椒和鱼腥味的浓郁热气扑面而来。人声鼎沸,烟雾缭绕。两人对此都置若罔闻。席羡舟径直走向一个靠里稍显安静的角落位置,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里是他的专座。
服务员小跑着过来,递上塑封的菜单。席羡舟没看,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菜单,直接推过油腻的桌面,滑到尹闻岘面前。塑料摩擦桌面的声音有点刺耳。
“还吃什么?” 他开口,声音不高,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却异常清晰,像冰珠落在金属盘子上。眼神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
尹闻岘没接那眼神,也没碰那油腻的菜单。她甚至没坐下,只是微微倾身,指尖在菜单上象征性地一点,眼睛看着服务员,语气是公事公办的漠然:“一份烤鱼。中辣。” 说完,像是为了强调自己的“不贪心”或者说“不领情”,又飞快地补了一句,“然后,烤土豆片。” 然后她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后仰,靠进椅背,划清了界限。“就这些吧。” 这句话是对席羡舟说的,更像是一种宣告——你的任务完成了,别烦我。
席羡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那平静的湖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他伸手,从尹闻岘面前拿回那份她碰都没碰一下的菜单,递给旁边等着的服务员。动作从容不迫。
“就这些?” 他复述了一遍她的话,尾音微微上挑,听不出是疑问还是确认,更像是一种不带情绪的重复,却莫名带着点压迫感。
“嗯。” 尹闻岘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眼皮都没抬,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再次亮起,把她隔绝在小小的方寸之地。拒绝交谈的姿态摆得十足。
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了。桌面上只剩下沉默在发酵,比周围的嘈杂更令人窒息。尹闻岘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机械地滑动,眼神却没什么焦点。席羡舟则靠向椅背,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投向店内喧闹的人群,眼神空茫,仿佛在观察,又仿佛只是放空。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哒、哒”声,是他周身唯一泄露的、带着某种节奏的烦躁或思考。
时间在沉默和油烟味里缓慢爬行。终于,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铺满红油辣椒和花椒的巨大烤鱼盘过来了,“哐当”一声放在桌子中央,油星四溅。
尹闻岘放下手机,拿起筷子,没有任何铺垫,直接伸向鱼盘。她目标明确,夹起一大块雪白的、浸润在红油里的鱼肉,看也不看席羡舟,塞进嘴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凶狠。滚烫和辛辣瞬间在口腔炸开,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只是咀嚼的速度更快了些,仿佛在跟谁较劲。
席羡舟也拿起筷子。他的动作截然相反,慢条斯理。他用筷子尖拨开覆盖在鱼身上的厚厚一层花椒和辣椒段,动作精准得像在做实验解剖。然后,他夹起一小块靠近鱼脊、没什么小刺的嫩肉,在盘子边缘轻轻刮掉多余的油和辣椒籽,才放进自己碗里。全程安静,优雅得与这烟火气十足的店格格不入。
“不怕辣?” 席羡舟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进食的单调声响。他没有看她,只是低头慢条斯理地挑着鱼肉里的细刺,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星期几”。
尹闻岘正被辣得喉咙发紧,灌了一大口冰水。听到他的话,她放下水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脆响。她抬眼,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怕?怕就不吃了。席大少爷要是嫌辣,可以点份清蒸的,或者,” 她故意顿了顿,眼神扫过他碗里那块过分干净的鱼肉,“让厨师给你做份无菌的?”
席羡舟挑刺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刺。他把剔好的鱼肉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直到咽下,才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她带着挑衅的眼神。
“不用。”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提醒你,上次吃太辣,半夜胃疼的是谁。” 他陈述事实,语气里听不出关心,更像是一种不带感情的提醒,或者……是戳穿她某种虚张声势的伪装。
尹闻岘捏着筷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那次丢脸的经历被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提起,像根针扎进她竖起的刺里。她猛地又夹起一大块鱼肉,连带着几颗花椒一起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辛辣感直冲脑门,几乎让她飙泪,但她硬生生忍住了,只是眼尾微微泛红。
“呵,” 她冷笑一声,声音因为辣意而有些沙哑,却更添了几分尖锐,“席大少爷记性真好。不过放心,疼死也是我的事,不劳您费心。” 她刻意加重了“您”字,划清界限。
席羡舟没再接话。他拿起手边的水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目光扫过她微微泛红的眼尾和被辣得殷红的嘴唇,眼神深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重新拿起筷子,这次,却伸向了尹闻岘点的烤土豆片。他夹起一片烤得边缘微焦、沾着调料的土豆片,放进自己碗里。
尹闻岘看到了他的动作,眉头拧起:“干嘛吃我的土豆片?自己不会点?” 语气是毫不掩饰的不爽。
“你点的。” 席羡舟语气平淡,像是在解释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点了不吃,浪费。” 他夹起那片土豆片,送进嘴里,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我点的我爱吃不吃!” 尹闻岘被他的逻辑和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到,伸手就把那盘烤土豆片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拉,盘子摩擦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汤汁都溅出来几滴。“管好你自己盘子里的鱼!” 她几乎是低吼出来,像只被侵占了领地而炸毛的猫。
席羡舟看着她护食的动作和炸毛的样子,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微小到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存在。他没有再去碰那盘土豆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专注于自己盘子里的鱼,继续他那精细的挑刺工程。
尹闻岘把那盘土豆片拉到自己面前,却也没立刻吃,只是瞪着那盘土豆片,仿佛在跟它置气。刚才那一下爆发似乎抽走了她一部分力气,加上胃里翻腾的辣意,她吃东西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席羡舟又吃了一块自己剔好的鱼肉,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得像在高级餐厅。
“晚自习,” 他忽然又开口,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话题跳跃得毫无征兆。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尹闻岘脸上,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真不去?” 这次,不再是陈述或提醒,而是直接的、带着某种压力的询问。
尹闻岘正被辣得有些心烦意乱,听到“晚自习”三个字,更是火上浇油。她猛地抬头,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射向他:“不去!我说过了!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太闲了非要管我的事?”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引得邻桌有人侧目。
席羡舟对她的愤怒和周围的视线视若无睹。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油腻的桌面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姿态带着一种谈判般的压迫感。他的声音压低了,却更加清晰,一字一句,像冰锥凿进她的耳朵里:
“尹闻岘。”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一旦叫了,就意味着某种程度的正式和警告。“你妈签了字,那是她的事。但你的成绩单,” 他顿了顿,目光锁住她骤然缩紧的瞳孔,“上次月考,年级倒数第七。再这样下去,不是请家长的问题,是留级。”
他精准地戳中了她的痛处和最深的逆鳞——成绩,还有那个她极力想摆脱的“差生”标签。
尹闻岘的脸色瞬间变了,刚才被辣出的红晕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苍白的愤怒和被揭穿底牌的难堪。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又怎样?” 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眼神却倔强地不肯退缩,“留级也是我的事!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提醒我!席羡舟,你是不是觉得管着我特别有成就感?看我像个废物一样你很爽?” 她的话语像淬了毒的刀,不仅砍向他,也带着自毁的倾向。
席羡舟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涌,但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冰冷。他身体重新靠回椅背,拉开了距离。
“成就感?”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嘲弄,冰冷刺骨,“管你?尹闻岘,你太高看自己了。” 他微微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毫无温度,只有彻骨的漠然,“我只是在完成一个任务。一个,让我觉得麻烦又不得不做的任务。” 他的目光扫过她瞬间僵硬的脸,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至于你是废物还是天才,对我来说,”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毫无区别。”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更伤人。尹闻岘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羞辱、愤怒、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死死地盯着他,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胸膛剧烈起伏。
就在这时,席羡舟抬手,不是对她,而是对着远处忙碌的服务员,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服务员。”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和掌控感,“加一份冰粉,少糖。再打包一份烤鱼,加辣,打包盒分开装,汤料多打一份。”
服务员应声跑过来记录。
尹闻岘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愣,满腔的怒火和屈辱无处发泄,堵在胸口。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被彻底无视的茫然。
席羡舟点完单,目光才重新落回她脸上,仿佛刚才那段伤人至深的话从未出口。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疏离。
“吃完了?” 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尹闻岘看着他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再看看桌上那盆依旧冒着热气的烤鱼,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吃下去的食物仿佛都变成了冰冷的石块。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饱了。” 她丢下两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她看也没看席羡舟,抓起自己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手机和那半罐没喝完的可乐,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强撑的僵硬和狼狈。
席羡舟坐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看她离开的方向。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目光落在对面那个空了的、还沾着一点红油的座位上。服务员很快送来了打包好的烤鱼和那份少糖的冰粉。他扫了一眼,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付完款,他站起身,拿起那两份打包袋。走出店门时,晚风带着凉意吹来。他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边,看着尹闻岘消失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他面无表情地站了几秒,然后转身,朝着与她家公寓相反的方向走去。挺拔的背影在夜色中很快融入人流,只剩下手中那两个打包袋,在灯影下晃动着,无声地诉说着这场冰冷晚餐的结局。
偏僻街道。只有急促的喘息和鞋底摩擦地面的刺耳拖拽声。
一个穿着名誉高中蓝色校服的男生,浑身是伤,脸上糊着血和泥。他一条腿瘸得厉害,几乎是在地上拖行,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手机贴在耳边。他边跑边回头,眼神惊恐绝望,对着手机嘶吼,声音劈叉:“他就是个畜生!疯子!我一定要去揭发他!一定——” 他猛地刹住,后面的话卡死在喉咙里。
“哐啷…哐啷…”
冰冷、沉重、规律的金属拖地声,像死神的脚步,碾碎了寂静,也碾碎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男生僵在原地,血红的眼珠子死死瞪着身后阴影里逼近的身影。手机从他僵直的手指间滑脱,“啪”地摔在地上。
“啊——!” 一声短促变调的尖叫从他喉咙里挤出来,不是愤怒,是纯粹的、被恐惧攫住的动物哀鸣。他拖着那条废腿,爆发出最后一点求生的蛮力,拼命往前扑。
晚了。
阴影里的身影动了,快得像一道撕裂夜色的黑色闪电。三步,仅仅三步,就跨越了那点可怜的距离。
男生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那棒球帽檐下压着的脸,只感觉一股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风从脑后袭来。
“呼——砰!”
沉闷到令人牙酸的骨肉撞击声。钢管带着千钧之力,精准狠戾地砸在他后颈靠下的位置。那力道足以瞬间切断意识。
男生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直挺挺地向前拍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无声息。只有那条受伤的腿还神经质地微微抽搐着。
死寂。只有钢管尖端一滴粘稠的血,缓慢滴落在男生校服领口,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色。
席羡舟站在倒伏的身体旁,像一座沉默的黑色石碑。棒球帽檐依旧压得很低,遮住了所有表情,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他垂眼,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具躯体,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堆垃圾。
“威胁尹闻岘的时候,”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刃,一字一句刮过死寂的空气,“就该想后果。”
他弯腰,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多余。染血的钢管被他随意丢在男生身边,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然后,他捡起地上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显示通话已结束。
席羡舟的手指在碎裂的屏幕上滑动,动作精准而冷酷。他直接点开相册。里面塞满了偷拍的视频片段缩略图——全是尹闻岘。教室窗边她皱着眉的侧脸,走廊上她甩头发的瞬间,甚至她靠在树下闭眼小憩的样子…角度隐秘而令人作呕。
席羡舟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手指更快地操作。全选,删除,确认。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彻底的毁灭意味。几秒内,那些龌龊的窥视记录被彻底抹除,不留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像丢弃垃圾一样,将手机扔回男生瘫软的手边。屏幕朝下,沾上了尘土和血污。
就在他直起身,准备离开的瞬间——
“嗡…”
地上那屏幕朝下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微弱的光。一条新消息的预览框,刺眼地弹在碎裂的玻璃上:
陈申,我和你说过了别去惹尹闻岘更别威胁她,不然你死的很惨。
发送人名字隐在黑暗中。
席羡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低头再看一眼那亮起的屏幕和那条仿佛预言般的信息。黑色的身影毫不停留地转身,无声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地上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和旁边那支染血的钢管,以及屏幕亮着冰冷警告却再也无人能读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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