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法的生活很单调,活动范围几乎限定在集体宿舍、食堂、教室、图书室、礼拜堂,还有就是羊圈、牛棚、中庭和后厨。除了必要的集体活动,她尽可能躲开同龄的修女,她看得出来她们不喜欢她。
一次早餐时,有位叫吉纳维芙的女孩坐在了她身旁,这是她来这儿以后第一次有人找她搭话。她却一点儿也不期待,甚至板起了张脸,因为她从吉纳维芙的脸上看到了敌意。
吉纳维芙用力地推搡了她:“让开,丑八怪。”
艾法吃惊地看着吉纳维芙,没说话。
“没听到吗?我说,让开。”
艾法开口了。“为什么要我让开?”
“你得离开,因为我的朋友要坐这儿。”
“门都没有!”她生气地答道。
“你看不出来吗?大伙儿都讨厌你。暗白皮肤、不知道自己的姓氏、身上印着百合花,你集齐了所有讨人厌的成分。”
“身上印着百合花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是一个可恨的家伙。”
“你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她瞪着吉纳维芙。
“问问你自己,以前究竟干过些什么。”吉纳维芙怒气冲冲地回瞪了她。
她愣住了,没有反驳。她不觉得自己打得过她。就算打得过,可是对方身边还有两个伙伴。其中一人看上去比她大一两岁、比她高、比她壮,远看就像一座小山。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们总是成群结队地玩在一块儿,而她不是,她没办法独自应付三个人。她不敢看那个女孩,端起餐盘、耷拉着脑袋跑开了。与吉纳维芙同行的女孩在落座前,嫌弃地擦了擦她坐过的椅子。
又过了几周,对她的排挤丝毫没有削减的迹象。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总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是一个女巫,作为惩罚她被印上了百合花”,还是说“她印着百合花,意味着她早晚会成为一个女巫”,女孩们甚至当着她的面展开了争辩,只为了把她激得面红耳赤。只有修女们在场的时候,大家会乖乖地闭上嘴。可是,修女们总是很忙。
女孩们有意无意地招惹她,一开始只是在议论,再后来偷偷朝她吐唾沫,最后是聚在一起想鬼点子。她们似乎需要这样一个招惹的对象,如果这个可怜的家伙能够对恶作剧做出些反应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们越来越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境况近乎失控,却没人站出来。
艾法很聪明。她清楚必须给自己定下规矩。
她开始只吃面包和粗粮,搭配一点盐巴,从不喝食堂里的粥和汤,也很少喝水,如果渴的不行,就独自去井边打水,或者喝溪水。她不会在女孩们身边入座,如果非坐不可,她一定会在落座前用手背轻抚椅面,确保它是干燥的。她经常缺席唱诗班,如果非唱不可,她会压低声音,免得招来嘲笑和排挤。除了她藏起来的蜜罐,她不给自己保留任何私人物品。女孩们常常捧着布娃娃,她们家里有时候还会寄来精致的连衣裙和皮鞋。她一点儿也不羡慕。除去内衣和睡衣,她只有一身衣服,那就是修女服。白天她会把睡衣裹在腰间,睡觉时则是把鞋子和修女服垫在枕头下面。她尽量不和女孩们走在一起,不从女孩们身边经过,也不去高处。如果非得爬上椅子拿取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或站上石阶晾衣服,她会下意识地稳住下盘,免得给她的腿上增添淤青。
她学会了自己保护自己——待在没人会去的地方。可渐渐地,她发现这样的地方越来越难找了。
集体宿舍里住着十来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从早到晚总会有人。教室、食堂、中庭和后厨同样是热闹的,常有人穿梭往来。图书室、礼拜堂一般少有女孩子,可是从某一天开始,负责管理图书的修女向艾法下了逐客令,不允许她长时间待在那里。哪怕她仅仅是借阅书籍也得小心翼翼。钟楼是相对安逸的,可大门常被奈德先生上了锁。实在没地方去的时候,她会待在礼拜堂外的树林里,却不敢走得太深。她不怕黑,只是那儿通常很阴冷,也担心自己听不见钟声,那意味着她会错过早餐和晚餐,也可能会因为旷课而挨罚。
有一天,她无意间想到了羊圈和牛棚。她仔细想了想,牛棚更好。牛棚的篱笆扎得更严实,待着更暖和。高地牛比绵羊更可爱,更通人性。更重要的是,牛棚不像羊圈那么骚臭,哪怕味道也不好闻。
管理牛棚的是杜菲尔德太太,一位和哈莉特嬷嬷差不多年纪的、粗壮的修女。她还是挺好说话的,看在艾法帮忙搬运干草的份上,准她待在那儿。杜菲尔德太太似乎非常嫌弃牛圈里的那股味道,干完活早早地离开了。艾法便安了家。她花了一点儿功夫,用干草摞了一个草垛,就像一张小床。她敢发誓这是她这辈子睡过最软、最干净的床。
女孩们得长到十三岁才有机会从集体宿舍搬出来,住进单间。这里会说“有机会”,是因为单间的数量有限,一些女孩到了接近十七八岁才住了进去。所谓的单间,实际上是两人或三人住一间。一个月前艾法刚来修女院时,她卧床养病的地方就是这样的小房间。她担心自己以后再也住不进单间,因为没有人愿意当她的室友。她有些后悔自己康复得太快,没能在那里多住几天。
现在,这个年纪的她提前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除了味道不好闻,这儿简直美妙得像英灵殿。她从角落里找到了一张陈旧、干净的羊毛毯。毯子巨大无比,即使裹三个像她这样的小女孩也绰绰有余,上面还有一朵巨大且非常鲜艳的玫瑰花。她怀疑它是杜菲尔德太太特地留在那儿的。
她舒舒服服地躺在铺着羊毛毯的草垛上,把书摊在膝盖上,一条腿屈膝撑起,另一条随意地搭在上面,纤细的小腿俏皮地摇摆着。不太合脚的鞋子脱了一半,被葡萄一样的大脚趾勾着,随着小腿有节奏地晃动。鞋子经常被甩到草垛下面。她起身捡起来、返身趴下,依旧用一两根脚趾勾着鞋子,摇晃着。管理宿舍的玛格丽特小姐禁止女孩做出如此放肆、不雅的举动。在这儿,她可以为所欲为。
初春的寒风从篱笆的缝隙中挤了进来。她打了个哆嗦,惬意地翻了个身,裹紧了毛毯,盯着茅草稀疏的棚顶发呆。最近没雨,没什么能扰了她的清闲。她很享受一个人待着的感觉。
闲着没事的时候,她对高地牛干了一件修女们非常忌讳的事情。关于这事儿,我之后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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