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左手画画的第三天。
左手比右手更加难操控，更加力不从心，横冲直撞，程雨莫都有种这只手是否是自己身上的生物的疑惑。
镜像问题也是个麻烦，有些右手的习惯和癖好在左手也改不掉，就显得怪变扭的。
应该学会去习惯才对。左手画画也是画，右手画画也是画。水平再怎么惨不忍睹，也算是迈出那一步了。
程雨莫决定继续坚持下去，因为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在日记本上做好了记录，程雨莫走到窗前，眺望着下方的街道。
阴天的气息，只有微小的风从远方而来。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们来去匆匆，认识的人一个也没有。
程雨莫如此这般在日记本上写到：
“关于体育馆的遭遇，我认为接受现实是重要的事。大不了就是被明晞知道我在暗地里画她。因为是老同学画一画也没什么要紧……”
女孩子之间的喜欢不能轻易说出口这件事是初中时候学会的。那时班上有两个女生十分要好，也许因为太明目张胆，不知收敛，就连老师都知道她们是情侣。
老师和家长商量过后，决定棒打鸳鸯。那几天班里鸡飞狗跳，常见的哭闹、威胁、争吵都演过一遍，搞得大家都厌烦起来。
最后是一个同班女生嘲讽地评判了一番，为整件事情划下注脚。程雨莫至今还记得她说的话：两个女的搞这么难看，恶不恶心呐？
她停笔了，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昭的身影。
如果沈昭把素描本交给林明晞，得到的后果也就仅此而已。不会闹到鸡飞狗跳，只有“太喜欢画画所以忍不住画了这么多”这种答复。对林明晞自己有信心糊弄过去。
明晞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而沈昭就说不定了，程雨莫确信自己永远学不会怎么和这么厉害的人相处。
所以对未来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现在焦急也没什么用。
在校园里走着的时候，程雨莫碰见了林明晞。
林明晞比以往更加兴高采烈。
“今天我们班有和高一的篮球比赛，要不要来看？我们班有沈昭，沈昭你知道的吧？她打篮球很厉害哦！”
程雨莫答应了她。当然是做贼心虚，不是为了看篮球，而是为了旁敲侧击地问清楚自己画林明晞这件事。
林明晞一直没有主动提起这方面的事，搞得程雨莫都以为沈昭可能没有把素描本交给林明晞。
林明晞还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虽然搞不懂沈昭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了……。
程雨莫老实地承认，那位高二优秀大名人心里怎么想是自己无法揣测的。
程雨莫乖巧地跟在林明晞身后，走进体育馆，坐在林明晞的旁边。周围都是林明晞班级（也就是xx10班）的女生。有人打趣道：
“明晞，你又拐漂亮妹妹陪你看球赛！”
林明晞轻轻地推了那个人的肩膀一下，笑着摆摆手说：“这是我正经学妹，还是小学同学，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程雨莫紧张地朝她们笑笑，就算打过招呼。
在等待开场的时间里，程雨莫压低声音问林明晞：“那个，明晞，我问一个问题好么？”
“哈哈，直说呀，我随时奉陪！”
“我可以画你吗？”
“欸，你是说画画……肖像画的那种吗？
当然没问题！就是能不能画了能不能多一张送给我，我一直很喜欢你的画！”
程雨莫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一瞬间她几乎紧张得要出汗了，听到这个回答总算松了一口气。
看来林明晞真的不知道，不然不会是这个反应。
而且获得许可就好了，为什么自己一直在兜圈子，明明过来一问就万事大吉。
程雨莫是大笨蛋啊！
林明晞在身边笑着说：“雨莫，怎么回事，不要捂自己的脸啦！”
程雨莫对篮球没有丝毫了解。把她逼急了她也能只能说出“把篮球扔进框里就算赢”“抱着球跑是犯规”这种小学生都能知道的知识。
所以她对篮球能够打得很精彩这件事也没有预料……直到沈昭一马当先的一个三分球引爆全场，周围的人都鼓起掌来，程雨莫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沈昭的班级也很团结，每次到自己的队伍有进球就各种鼓掌，对手方进球，林明晞就会组织大家喊xx10班加油。林明晞是她们班的班长，做这样的事情得心应手，而且真心实意。
有谁看到那样矫健耀眼的身姿，还能够不被感染呢？
挥洒的汗水，鞋底急停时与地板的摩擦声，打断进攻势头的暂停时间，暂停时间里队员聚在一起热火朝天的商量着对策，不待休息好就投入下一场进攻。分秒必争。
很快程雨莫自己也开始鼓掌，跟着大家一起喊加油，不是因为要合群，而是因为停留在那个人身上的视线。
打篮球的时候，沈昭几乎不笑。表情太过认真，甚至能看出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很努力，能做校篮球队长，实力也肯定不容小觑。但仅凭一个人就碾压对方一群是程雨莫没想到的。在她的脚下，对方的防线就像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
球又传到沈昭手上。
她接球后，左腿蹬地发力，右手运球，屈膝起跳时，小臂猛然绷直；体育馆顶窗积灰的玻璃滤掉大半阳光，跃起时，一道光柱恰好照在沈昭后颈。
好厉害。
不是敬而远之的厉害，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厉害。
沈昭为什么这么出名也不难理解了。认识这么优秀的人，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吧。
因为那就是沈昭啊！
在急促的呼吸中，程雨莫感到心跳加速，声音变得很吵。
那一幕在脑中久久挥之不去。拥有那束光的沈昭就像流星一样，迅猛地闪烁，让她无法忘记。
要画下来的。不能不画的。
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沈昭，只是为了不画下来就会失去的那个瞬间……。
结束了。高一的班级才刚入学，当然打不过高二经过一年磨合的队伍，更别提还有沈昭这样的核武器。
高一班级的队伍也尽最大努力挣扎了，输得不丢人。林明晞说的没错，这场比赛果然很精彩。
大家都站起身来。林明晞走下台去，迎上掏出毛巾擦脸，已经开始休息的沈昭。
不知道说了什么，林明晞笑得花枝乱颤，沈昭露出温柔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明晞身边有沈昭这么优秀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沈昭为什么不告诉明晞素描本的事呢……也许是我的事不值得烦恼吧？
这样也好，程雨莫默默地想着。
那两个人会获得幸福的，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不要去打扰这一份幸福。是自己不自量力，还在说什么情敌……
程雨莫突然反应过来，有人在看她。
地面上的沈昭面对着她，浅淡地勾起嘴角的弧度。一边的林明晞说着什么，没有注意到这边。
也没有注意到沈昭眼中的戏谑。
那是什么意思？
“啊，程雨莫！”
有个人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肩。程雨莫偏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是一个在对面的队伍里，矮矮的但是很努力的女孩。虽然输了，但是没有愤懑不满的表情。不过她怎么会认识自己呢？
“你怎么回事，怎么在xx10班里面给她们加油？”
“因为林明晞学姐叫我来，所以我就……欸？”
程雨莫突然明白那种违和的感觉从何而来了。面前的这个女孩，好像是自己班的……班长？
“我该怎么说你好呢？”班长无语地扶住额头，“你不知道今天是我们xx03班和xx10班打篮球赛吗？”
完全不知道！
可能班长上课说了吧，但是那些话就像扔进河里一样打了水漂。班里队伍的选拔和自己无缘，而且没有朋友，也就没有理由和她们一起参加什么班级活动。明晞邀请自己，所以就来了；不熟悉人，连同班同学都认不出来。
就连班长都没想起来，满脑子只有打篮球的沈昭。对面是自己的班级这种事根本就不在考虑的范围内……
班长不悦地抬头瞪着程雨莫：“我需要一个解释。你不来看自己班级的篮球赛可以，但是怎叛变到对面就太过分了吧？为了文学社社长吗？”
“啊这个，和她无关，是我自己要来的……”
“那你也长点心吧！我们被打得这么惨，从气势到实力都输得一败涂地，多少也需要你的力量的，对吧？”
“对不起……”
“说那个没用。你有点太不食人间烟火了，感觉事情不进脑子的。
上次也是，你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画画被发现了，幸好检查的人和我认识，还没到扣分的地步。
本来想找个时间跟你说的，但是我进了篮球队，最近有点太忙了。诶，你呀！”
“……班长，我保证不在眼保健操的时候干别的了！”
“你最好说道做到哦！我需要你更有集体荣誉感一点！”
于是乎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被班长训了一顿，连什么时候林明晞和沈昭走了都不知道。
程雨莫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了。
有微微的风声和雨声。一片黑暗。窗户玻璃偶尔发出几不可闻的震动声。
程雨莫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说：你被人摆了一道。
——这是什么意思呢？
——都是沈昭干的。
不然你觉得班长为什么会发现你混在别的班级里？因为她告诉了班长。
班长是沈昭的队员也是学妹，所以她们赛后交流也是自然而然的，对不对？
所以你才会被班长抓住，然后沈昭就顺理成章地把林明晞带走了。
这个人，做事情真是天衣无缝啊！
——沈昭怎么会知道我在林明晞的班级里……
——因为她在看着林明晞嘛。坐在林明晞旁边的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她的视线是不可能冲着你来的啦，傻瓜！
（的确，沈昭好像抬头看过这边，不过只是寥寥数眼。几乎都没有刻意的感觉。）
程雨莫无法回答，不由自主地咬着下嘴唇。
另一个自己高声笑起来：
哈哈哈哈！没话说了吧程雨莫，你不会还想问她干嘛要这么做吧？
废话，当然是因为她喜欢……
——才不是呢！
程雨莫没忍住朝黑暗里踢了一脚。另一个自己邪恶的低语顿时烟消云散。
不要胡说八道。不要擅自乱揣测。再怎么说跑到对方班级加油也是我的不对，画画太入迷忽略眼保健操也是，错了就是错了，立正挨骂、好好反思不是件好事吗？
我在烦恼些什么呢？
已经彻底睡不着了。脑海里只有自己悲惨的身影，还有犯蠢的时刻。啊啊啊啊啊啊！
程雨莫从床上跳起来，打开床头的小夜灯，28度的空调又沙沙地发出声息。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翻开素描本。随便挑了一支铅笔。选择右手。
有一幕再不画就来不及的景象。明明不想想起来，也不想让她知道。
只是因为她跳起来很帅所以记住的，不是因为那个人恶劣的性格！
所以要画！
程雨莫摆上一副严肃表情开始动笔。底稿起好了之后，准备从脸部细化。
像一座大山一样神秘。想要接近林明晞，就要路过那座大山，而大山让人无法忽略，也无法理解……。
回过神来，因为不想惹沈昭生气，只是轻轻地用没有被削过的铅笔那一端戳着画上那个人的脸。
……完全搞不懂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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