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徐娇被手机铃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美咲来电”。
“喂?”徐娇的声音还带着睡意。
“起床啦!”美咲元气十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我搞到两张今晚柏林爱乐的票,柴可夫斯基第五交响曲!一起去吗?”
徐娇揉了揉眼睛,窗外阳光正好:“几点?”
“七点开始,我们六点在音乐厅门口见。”美咲顿了顿,“穿漂亮点,据说音乐厅里经常有英俊的单身男士出没。”
徐娇轻笑出声:“你这是去听音乐还是去相亲?”
“两者不冲突啊!”美咲理直气壮,“对了,记得带伞,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挂断电话,徐娇伸了个懒腰。自从参与汉斯教授的研究项目,她已经连续一周泡在图书馆和办公室,确实需要放松一下。
她打开衣柜,手指在一排衣服间游移,最后选了一条墨绿色的连衣裙——这是母亲在她出国前特意买的,说这个颜色衬她的冷白皮。
下午五点,娇娇对着宿舍的全身镜最后检查了一遍着装。黑发披散在肩头,唇上抹了一点淡色唇膏,耳垂上是母亲送的珍珠耳钉。
她转了个圈,裙摆轻轻摆动,像一片舒展的荷叶。
“不错。”她对自己说,抓起小包和折叠伞出了门。
柏林爱乐音乐厅的金色屋顶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娇娇到达时,美咲已经在台阶上等候,一袭红裙格外醒目。
“哇哦!”美咲吹了声口哨,“早知道你这么漂亮,我就穿得更隆重点了。”
徐娇笑着挽住她的手臂:“你也很美。票呢?”
音乐厅内部比想象中还要宏伟,巨大的管风琴伫立在舞台后方,观众席呈扇形展开,木质装饰散发着温暖的光泽。她们的座位在中区,视野很好。
“据说这是世界上音效最好的音乐厅之一,”美咲小声说,“建筑师叫汉斯·夏隆,和你那位‘冰山教授’同名呢。”
徐娇正想回应,灯光暗了下来,观众席渐渐安静。指挥家走上舞台,鞠躬致意后抬起手臂——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徐娇感到一阵电流从脊背窜上。柴可夫斯基的旋律如潮水般涌来,时而汹涌澎湃,时而温柔缱绻。她闭上眼睛,完全沉浸在音乐中。
第二乐章开始时,徐娇无意间扫视观众席,目光突然停在左前方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上——金发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醒目,挺拔的背影即使在放松时也保持着优雅的线条。
是汉斯·穆勒教授。
他正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没有着西装外套,只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右手随着音乐轻轻打着节拍。
徐娇娇从未见过这样的汉斯——没有金丝眼镜的阻隔,没有严肃的表情,整个人仿佛融化在音乐里,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怎么了?”美咲注意到她的分心,小声问道。
徐娇摇摇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舞台,但眼角的余光仍忍不住瞥向那个方向。
汉斯在第三乐章最激昂的部分微微仰起头,后颈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徐娇突然想起他办公室里的那套紫砂茶具,和他说中文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音乐会结束时,全场起立鼓掌。汉斯穿上放在邻座的外套,徐娇急忙别过脸,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在偷看。
“太棒了!”走出音乐厅时,美咲兴奋地说,“我全身都在发抖,你感觉到了吗?那种震撼——”
“嗯。”徐娇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扫视着人群,却已不见汉斯的身影。
“我去下洗手间,”美咲说,“你在这儿等我。”
徐娇点点头,站在音乐厅门廊下。
夜空中果然飘起了细雨,她取出折叠伞,犹豫着是否该打开。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小姐。”
徐娇转身,汉斯·穆勒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长柄伞。
今晚的他与办公室里的严谨教授判若两人——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着,金发因为雨水而微微卷曲,蓝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教授,”徐娇的心跳突然加速,“您也来听音乐会?”
汉斯点点头:“柴可夫斯基是我最喜欢的作曲家之一。”他的声音比平时柔和,“没想到会遇见你。”
“我和朋友一起来的。”徐娇下意识看向洗手间方向,美咲还没回来。
“你穿绿色很好看。”汉斯突然说,随即像是意识到这话的不妥,迅速补充道:“与音乐厅的金色穹顶形成有趣的色彩对比。”
徐娇感觉脸颊发烫:“谢谢。您……一个人来?”
“嗯。”汉斯的目光投向雨幕,“习惯了。”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滴砸在门廊的屋顶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观众们纷纷撑开伞离去,徐娇在人群中寻找着美咲的身影。
手机震动起来,是美咲发来的消息:“紧急情况!男朋友骑车摔伤了,我得赶去医院。你自己回宿舍没问题吧?”
徐娇回复了“没问题”,抬头对上汉斯询问的目光:“我朋友有急事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汉斯撑开伞,“雨太大了。”
徐娇想拒绝,但一阵狂风夹着雨滴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往汉斯那边靠了靠:“谢谢。”
他们并肩走入雨中。
汉斯的伞很大,但风雨仍不时吹湿徐娇的裙摆。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却在一个水洼前不得不贴近汉斯以避开飞溅的雨水。一瞬间,她的手臂碰到了他的,隔着薄薄的衬衫面料,她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
“小心。”汉斯轻声说,左手虚扶了一下她的后背,一触即离。
他们沿着菩提树下大街前行,雨中的柏林呈现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您经常来听音乐会吗?”娇娇打破沉默。
“每月一两次。”汉斯回答,“音乐和建筑有很多相通之处——结构、节奏、情感的流动。”
娇娇惊讶于他的坦率:“我以为您只对建筑感兴趣。”
汉斯嘴角微微上扬:“人是复杂的,小姐。”
转过一个街角,雨突然倾盆而下。汉斯将伞完全倾向娇娇那边,自己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打湿。
“教授,您会淋湿的。”娇娇不安地说。
“没关系。”汉斯环顾四周,指向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不如先避避雨?”
咖啡馆里温暖而干燥,装修是复古风格,墙上挂着老柏林的照片。他们选了靠窗的角落位置,汉斯帮娇娇拉开椅子。
“喝点什么?”他问,“热巧克力?”
徐娇点点头,惊讶于他的体贴。汉斯去吧台点单,回来时手里还拿着几张纸巾:“擦擦头发。”
徐娇接过纸巾,无意间碰到他的指尖,一阵微妙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假装整理头发以掩饰自己的慌乱:“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柴可夫斯基的?”
汉斯在她对面坐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十五岁。我母亲是钢琴老师,她总说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像西伯利亚的风,凛冽却充满生命力’。”
徐娇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家人:“您母亲……?”
“去世了,十年前。”汉斯的声音平静,但眼神暗了暗,“肺癌。”
“我很抱歉。”徐娇轻声说。
服务员送来两杯热巧克力和一块苹果派。汉斯将其中一杯推到娇娇面前:“尝尝,据说是柏林最好的。”
徐娇小心地抿了一口,浓郁的巧克力香气在口腔中扩散:“确实很棒。”
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打在玻璃上形成蜿蜒的水痕。咖啡馆里人不多,角落里一位老人正在读报,烛光在每张桌子上摇曳,投下跳动的光影。
“您知道吗,”娇娇说,“柴可夫斯基第五交响曲被称为‘命运交响曲’,但作曲家本人拒绝解释它的具体含义。”
汉斯点点头:“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每个人都能在其中听到自己的故事。”他顿了顿,“你听到了什么?”
徐娇思考了一会儿:“我听到了……远方。像是有人在异乡回望故乡,既怀念又释然。”
汉斯的目光变得专注:“精确的描述。”他轻声说,随即用俄语念了一句什么。
“什么意思?”娇娇问。
“‘音乐是心灵最诚实的语言’,”汉斯翻译道,“柴可夫斯基的信中写过。”
他们聊起了音乐,聊起了文学,聊起了柏林与上海的城市差异。徐娇惊讶地发现汉斯对里尔克的诗歌了如指掌,甚至能完整背诵《秋日》的德文原版。
“‘无家可归的人啊,此刻你无比辽阔’,”汉斯低声吟诵,烛光在他的蓝眼睛里跳动,“里尔克写于巴黎,但每次读都觉得他在描述柏林。”
徐娇不由自主地接上中文译本:“‘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阳光……’”
汉斯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你读里尔克?”
“我的导师是里尔克研究专家,”徐娇说,“来柏林前他送了我一本《杜伊诺哀歌》。”
“‘因为美无非是我们刚好能承受的恐怖的开始’,”汉斯继续引用,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我们赞美它,因为它平静地蔑视着要毁灭我们的存在。”
徐娇屏住呼吸。
此刻的汉斯与课堂上那个冷静自持的教授判若两人,他的眼睛因为谈论诗歌而闪闪发光,整个人仿佛被某种内在的热情点燃。
雨声渐小,咖啡馆里的客人也陆续离开。娇娇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想雨小多了。”
汉斯点点头,招手叫来服务员结账。徐娇想付自己的那份,但他已经递出了信用卡:“研究助理的福利。”
走出咖啡馆,夜空中仍飘着细雨,但已不像之前那样倾盆。汉斯撑开伞,这次徐娇娇站得离他近了些,不再担心偶尔的肢体接触。
他们沿着施普雷河畔的小路走着,水面倒映着路灯的光,像撒了一河的星星。
汉斯突然在一座桥前停下:“这是我最喜欢的柏林桥之一,设计于1900年,铸铁栏杆上的花纹是模仿……”
“梧桐树叶,”徐娇接话,指着栏杆上的图案,“和上海的法国梧桐很像。”
汉斯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猜的。”徐娇微笑,“您说到喜欢的东西时,眼睛会亮起来。”
汉斯愣了一下,随即也微微一笑:“是吗?”简单的反问,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到达宿舍楼下时,雨已经停了。
汉斯收起伞,站在离徐娇一步之遥的地方:“晚安,徐小姐。谢谢你的陪伴。”
“晚安,教授。”徐娇犹豫了一下,“谢谢您的热巧克力……和里尔克。”
汉斯点点头,转身离去。
徐娇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夜色,直到完全看不见才走进宿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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