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倾下班回家时，开门正撞见梁晓在玄关处换鞋子准备出门。玄关的置物柜上放着沉甸甸的保温袋。
“文倾，拜托你帮个忙。”梁晓抬头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一会儿麻烦你帮我喂下汤圆，猫粮就在旁边。”
“等下，你先等一下。”何文倾拦住她，“你去哪儿，着急吗？”
梁晓没想到何文倾会拦她，一时有点茫然。“有什么事吗？”
“你昨天中午一个电话来请了半天假，晚上十一点多才回。今早又是一早开火熬粥不声不响就出门，下午才来学校。”何文倾盯着她，“刚才也是，匆匆忙忙提前跑回来都不等我，现在又要走?”
梁晓在她的质问中沉默，纠结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不是有谁住院了？”何文倾敏锐。
梁晓望着她点了点头。
“是梁叔叔吗？”何文倾追问。
“不是。”梁晓轻声否认，目光移向置物架上的保温袋。
“能告诉我是谁吗？”何文倾微微蹙眉，“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你认识。”梁晓说，抿了抿唇，“之前我带过的一个实习生，放在你们教务处的。李知桉。”
何文倾一怔。她当然记得李知桉，毕竟也是在一个办公室里朝夕相处了将近三个月。这女孩给她的第一印象是拘束，讲话总是小声，像怕惊扰了任何人。稍微相熟些，何文倾渐渐感受到她身上某种独特的气质。有时真诚，有时又因为太过客气而显得疏离，虽矛盾但不能否认她的确是个性格很好的女孩。
“为什么她在医院需要你去照顾?”何文倾诧异，这个名字距离她已经有些遥远，“你们这两年有联系吗？”
梁晓轻轻摇头，目光有些失焦:“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她顿了顿，整理措辞，“昨天上午我遇到车祸了，当时我和知桉都在车上。她……如果不是她挡住我，我可能现在也和她一样在住院。”
何文倾被涌入的信息量惊到。虽然梁晓轻描淡写，她还是从中敏锐感知到了什么。曾经李知桉在实习期间偶尔不慎对梁晓流露依赖，被她尽数捕捉。只因一切早就湮灭在时间里，所以何文倾没有当回事。
如今突然听闻这样的事，何文倾不免心惊。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具体的事等你回来我们再聊。”何文倾侧身让开，没有多加追问。
“好。汤圆拜托你了。”梁晓感谢她的体谅，提起玄关上的保温袋推门欲走。
“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周铭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何文倾突然说。
梁晓一僵，背对着她站在玄关阴影中没有回头:“他找你干什么？”
“你不接他电话，他托我转告你他想跟你谈谈。”何文倾说，“你怎么想?”
“不想。”梁晓淡淡道，“至少暂时不行。我想到他做的那些事就觉得毛骨悚然。”
“好，他要再问我就转告他你暂时不想。”何文倾点头，“等你调整好再说吧。”
梁晓低低“嗯”了一声，关门下楼。
今天下了小雨，梁晓打了辆去医院的车，窝在后座失神。
方才何文倾无心提醒，梁晓难免想到周铭，可念头一起她便起了一阵恶寒。梁晓捂着胸口，闭目养神，将有关周铭的念头全部驱散。
耳畔是雨点打上玻璃窗的声音。梁晓心绪一动，睁眼望见细密的雨滴在车窗玻璃上划出许多道蜿蜒的水痕，像极了辫状水系。
手边的保温袋在提醒她此刻自己正要去见谁。
昨天车祸事发突然，梁晓来不及整理心绪，所有情绪和感知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散。
被李知桉紧紧护在怀中时，梁晓有一瞬间头脑空白。她并非不明白那一扑背后的重量，但太沉重了，她不敢接，也接不住。每每想到车祸时分，梁晓便下意识想要蜷缩。
她从来不是擅长处理感情问题的人。
雨一直在下，将她拉回到两年前潮湿的记忆里。
那天学校要来几位外校学习的老师，梁晓点了咖啡放在门卫，打算拿了送去会议室。下楼时梁晓未曾注意外面已经飘了小雨，因此忘了拿伞，又怕麻烦，便直接走进雨雾中，提了咖啡走向另一栋楼的会议室。
头顶的雨忽然停了。梁晓诧异，抬头却望见一把撑在头上的米黄色雨伞。
“梁老师。”梁晓闻声偏头，看见站在自己左侧身后的李知桉，略显紧张但真诚，“你要去会议室吗？我送你。”
李知桉比她矮一点，她注意到那把撑在自己头顶的伞，没有办法同时为女孩很好的挡住风雨。
“没事，你先回去吧，雨不大的。”梁晓笑说。
李知桉没有说话，虽然还是一副温温软软的样子，眸中却异常固执。“秋天雨太冷了。”李知桉小声补充。
梁晓笑了笑，没有再回绝:“好，那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嗯。”李知桉眉目舒展，点头乖巧。
回教学楼后李知桉默默收伞，梁晓方才注意到女孩左半边的衣袖被雨打湿了大半，额前刘海因着湿气有些打绺。
梁晓心底一软。“冷吗？”她柔声问。
李知桉微怔一下:“不冷。我这件外套就是一沾水特别明显，一会儿就干了。”她笑说，小虎牙若隐若现。
“那快回办公室，教务处暖和。”梁晓轻拍了下她的背催促道。
坐回工位上梁晓默默放空了两分钟，想了想还是打开手机另点了几杯热咖啡。
“文倾，喝咖啡吗？”下午梁晓提着两杯咖啡敲开教务处的门。
“梁老师请客那必须喝啊。”何文倾伸了懒腰站起来，“不过干嘛突然请我喝咖啡?怪感动的。”
“为了凑单的，行不行？”梁晓懒得跟她贫嘴，转而望向左边工位的李知桉，笑意浅浅，“知桉，来挑。”
李知桉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懵懵地接了一句“我都行”。
“别都行。李知桉，你来先挑。”何文倾也没放过她。
李知桉略局促地蜷了下指节，走过去随手拿了一杯。“谢谢。”她望向梁晓。
某个瞬间梁晓觉得李知桉捧着热咖啡抬眼对她笑时，微亮的圆钝眼眸好像自家小布偶汤圆。
连绵多日的秋雨浸得天湿冷，梁晓课多，又受了点凉，声音难免有些沙哑。
那天下课回来，梁晓在桌上摆着一盒润喉糖和一杯泡好的胖大海，摸摸杯壁还是温热的，是刚好能入口的温度。
她本能去猜是何文倾送的。何文倾这人看似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其实细腻的很，类似的事情她俩在大学时何文倾就为她做过。
梁晓原本调侃着感谢，谁料何文倾一口否认:“不是我送的。你天天忙起来根本不顾身体，我还管你干什么?”她摊手，“但有人还是挺细心的。”何文倾意有所指，眼神瞟向右边空着的工位。
“是知桉?”梁晓后知后觉，望着李知桉的工位短暂失神。
“这小姑娘性格特别好，我还挺喜欢她的。就是有点太内向。”何文倾如是评价。
梁晓点点头，忽然眉间一蹙，眯眼望向何文倾。
何文倾“啧”一声:“不至于啊梁晓，不必草木皆兵吧？”
“我是不想管你的事，你别乱打注意就好。”梁晓半开玩笑警告，“她可是我的实习生!”
“你算了。我不喜欢年纪那么小的妹妹，是谁都不可能。”何文倾耸耸肩，忽然转念开起玩笑，“说真的，假如是你追她，倒是很有可能成。”
“你讲话注意点行不行!还在学校呢!”梁晓简直无语。
何文倾一边给自己做了“闭嘴”手势，一边无声大笑。
“医院到了。”出租车司机提醒。
梁晓恍然从那段潮湿回忆中脱身。天色渐暗，车窗外的城市灯光在蜿蜒雨水下模糊扭曲。她提着保温袋，在小雨中夜行，一路行至病房门前。
梁晓透过门前玻璃朝里望了一眼——没有其他人在，李知桉的朋友应该已经走了。梁晓微松一口气，轻敲了两下推门进去。
“梁老师?”李知桉看见梁晓，刷着手机的指尖一顿。
“看什么呢这么投入?”梁晓笑着温声问道，把保温袋摆在床头柜上，“吃过晚饭没有?煮了点桂圆红枣粥，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
“谢谢!”李知桉受宠若惊，望了眼手机屏幕，“在看我同事调侃我，说学校已经流出我参加完教研活动之后神秘失踪的传闻了。”她觉得无奈又好笑。
梁晓忍不住笑出声:“你同事挺幽默啊。”
笑完后病房陷入短暂的沉默和寂静，气氛略微尴尬。
“我帮你盛一碗?”梁晓指了下保温袋主动破冰。
“好。”李知桉点点头。面前架起小桌板，李知桉自己单手喝粥，一勺一勺低头喝得认真。“梁老师，其实我自己一个人真的可以，你不用总是过来。”她没有抬头看梁晓，“你每天那么忙，再耽误你那么多时间，我会觉得很抱歉。”
梁晓轻轻叹气说:“你总是这么客气。”她这一声如同叹息，抬眼时刚好对上李知桉抬头望她，视线相接，“我最近真的没什么事，我就想陪你到你出院。”
李知桉像被她的目光烫了一下，装作镇定缓缓移开。“谢谢。”她小声说，“粥很好喝。”
梁晓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不同于两年前举手投足尚且带着稚气的大四学生，如今李知桉瘦了许多显得单薄，但眼眸更加沉静，额前刘海还是乖顺未变，却衬得整个人五官更加秀气成熟。
“知桉。”梁晓唤她，“这两年工作还顺利吗？”她问到一半自己又笑着补充，“前两天那节示范课设计得很新颖，估计你们区教研员也很欣赏你。”
“我没什么经验，这次机会真的是运气好。”李知桉被夸下意识摇头，“其实我有好多困惑的地方，特别是课堂纪律，开始总是管不住，头疼死了。”
“现在呢？”
“生活所迫，已经会吼人了。”李知桉无奈。
梁晓忍俊不禁。很难想象两年前说话都很小声的温柔小姑娘在讲台上吼人的样子。
教研活动前几天，梁晓在执教那一栏看到李知桉的名字时，感到惊喜又意外。那不是一个普通青年教师的成长速度，但李知桉的话，可以。
她点开李知桉的消息栏，上次联系停留在2023年3月4日，以李知桉发给她的餐厅定位收尾。
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居然已经过了两年。梁晓后知后觉有些怅然。她其实是刻意不去主动联系，但她以为李知桉不会一直不联系她，哪怕问点教学上的问题也好。可是没有。
梁晓想发点什么，删删改改总觉得不大妥当便都删了，想着等教研活动若是遇上再聊吧。
她是特意一早来挑了报告厅最中间靠前的位置。直到上课时间开始，她才终于看见许久未见的女孩走上讲台，在聚光灯下游刃有余。
黑色披肩发，蓝色衬衫裙。讲台上的李知桉和两年前一样娇小温柔，因着总爱穿冷色而带点清冷气。只是比那时要消瘦许多，单薄如纸。
在某个瞬间，梁晓觉得自己对上了李知桉的眼眸。似乎是一个湿润的深望，只是转瞬即逝她辩不真切。
散场后追上李知桉时，梁晓在她眼里看到了客气与疏离，和两年前那个总是真诚内敛的女孩已经不大一样。
可人总是会长大的，况且到了陌生的工作环境，少些真心多几分客气没什么不好。梁晓默默想着。
直到钢管砸下的那一刻，她忽然被温热的躯体紧紧抱住。那份力度深入骨髓，让梁晓恍惚觉得自己是坚硬蚌壳里软蚌，除非被撬开，不然没有人能将她从那里带走。
李知桉……
那是梁晓第一次在心里认真的、缓慢地咀嚼这个初次听见就觉得很好听的名字。
卫生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随之而来的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怎么了知桉，没事吧?”梁晓慌忙起身走到卫生间门口。
刚才李知桉起身要去卫生间，梁晓问要不要帮忙，被李知桉立刻拒绝，说自己伤的是左手，不影响生活，没有问题的。
门里静默两秒，传来李知桉的声音。“我没事，就是不小心扯到胳膊撞了一下，没关系的。”梁晓明显听出她咬着牙的细微颤抖。
李知桉坐回床上时，梁晓眼眸沉静，正色道:“今晚我留下来，有任何问题记得叫我。”
李知桉一口水差点呛在喉咙里。“不不不不用真的不用!梁老师你回家吧。”
“那我打电话叫你爸过来。”
“别!”李知桉应激一般。
梁晓的目光带了一丝善意的“威胁”:“要么我留，要么叫你家人来陪你。你现在这样没法让人放心。”
“可是……”李知桉有点小崩溃，“就算你住在何主任家，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啊。”
“你就是想的太多了，我当然能安排好自己的时间。”梁晓无奈摇头，“听话，好不好?”
这句话带着梁晓自己都没想到的哄人意味。李知桉微怔，感觉脸颊有发烫的迹象。
李知桉最终还是妥协，默许梁晓拉来一张折叠床在她床边展开。她看着梁晓弯腰铺床的背影，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
梁晓摆在床头柜的手机又一次振动。李知桉刚想提醒，梁晓已经转头淡淡瞥了一眼划向拒接。
今晚第三次了。
来电显示是同一个名字，李知桉不认识，只是隐隐觉得不安。
关灯后，所有的一切在黑暗中沉淀。李知桉侧躺在床上，借着窗帘透出的一点月光看见了梁晓背对着她的轮廓。
她能感受到梁晓的温度，听见她平缓的呼吸声。这些隐秘的细节在夜里被放大无数倍，烫在李知桉心里。她心跳如擂鼓。
梁晓忽然翻身，李知桉猝不及防与她目光相对，呼吸几乎骤停——那双一向温柔的杏眼染上朦胧，望进她心里。
“还不睡?”梁晓因为躺了许久声音低哑。
“有点睡不着……”李知桉小声说，偏开一点视线，“我平时睡得很晚。”她很庆幸周围的黑暗，藏匿了已经泛红的耳尖。
“状态不好要早睡。”梁晓说，忽而顿了顿，换上更温和一些的试探语气，“是伤口还疼吗？”
“没有，还好。”李知桉很快说。
梁晓等了两秒点点头:“那睡吧，有事叫我。”
“嗯。”李知桉应道。
整个前半夜李知桉没能入睡。
这不是梁晓第一次睡在她身边。只是离上次已经过去太久太久。
李知桉闭上眼，两年前那段被她在脑中放映数次的回忆再次侵袭，搅得她心乱如麻。
姜枣茶、博物馆、夕阳、动车。
这是李知桉记忆中关于那段研学磨灭不掉的几个关键词。
双线大概到第六章
马上进入两年前黔安研学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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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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