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1月,晚秋。
李知桉坐在开往黔安市的动车上,靠在窗边望着城郊大片的矮山与农田,微微跳跃的念头难以抑制。
前两天梁晓来办公室找她,告诉她去黔安市实验中学研学交流的名额多出一个,问她愿不愿去。
“实验中学这次的课题研究我看过简纲,对你现阶段应该有帮助。”梁晓说,“当然,我只是问问你的想法,你要没时间或者不太想去都没事的。毕竟确实挺远的,而且得待一周。”
李知桉愣在当场,像被头奖砸中一般,心中漾起奇异的不真实感。“就……只有我和你一起去吗?”
“对,地理组只有我去。”梁晓回。
李知桉心里泛起惊涛骇浪,霎时间从头到脚将她冲刷了一遍。可她只是压下所有心绪,眸中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带着求知的殷切平静乖巧地道出一声“我想去”。
黔安实验中学很热情,给陵川各校来的老师订好了学校附近的酒店。在酒店前台,梁晓把身份证还给李知桉。“走,我们在3601。”
李知桉默默拖着行李箱跟在梁晓身后,在电梯里抬眼瞥见离她很近的栗色卷发,忍不住低头,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推开3601的门,梁晓插卡,房间灯火通明。李知桉望见房内是个双床标间,无意识微微松了一口气。
当天下午有一节讲座,晚上两人吃完晚饭回到酒店时间还早,梁晓靠在床头静静刷手机,李知桉不敢打扰,默默掏出高考地理38套卷,坐在书桌前开始刷。
离考编笔试还剩一个月,她是一刻也不能懈怠了。
和最初的抗拒不同,如今对于李知桉来说,考上编制已经是救命稻草。她渴望联结,渴望平等,那么以后光明正大与梁晓见面的唯一方式就是和她成为同行。
“你真是一天也不放松,出来研学还刷题啊?”梁晓忽然说。
李知桉闻言转头,刚好望见梁晓在她身侧微微倾身而离她很近的脸。梁晓今天化了淡妆,这样近的距离美得李知桉呼吸一滞。
“我……我怕考不上,多学一点总是好的。”李知桉有些不好意思。
“那也要注意休息啊。”梁晓轻拍两下她的肩,“我先去洗澡,你也早点结束,明天还要早起听课。”
“好,我马上好了。”李知桉乖顺一笑。
淋浴间水声滴答,李知桉莫名觉得心头烦乱,最后一道大题答得不在点上,对出来分数很低。她沮丧地仰面“大”字型躺倒在自己那张床上。
浴室水声骤停,隐隐传来门拉开的声音和梁晓蒙了水雾的唤声:“知桉,我好了。”
“好——”李知桉慌忙从床上弹起,埋头在行李箱里找睡衣。
终于抱着衣服起身时,李知桉与刚刚出浴室门的梁晓对视——一袭绛紫色吊带睡裙,配合她单手拿掉抓夹,卷发如瀑披散。
今天第三次了。
李知桉感觉自己的感官和心跳正在失控。
“快去吧。”梁晓笑着催促,并未意识到面前女孩心里正在经历怎样的板块剧烈碰撞。
李知桉逃也似得跑进浴室,在热水淋浴下终于稍稍平静下来。她忍不住骂了自己两句,李知桉你怎么这么没出息!骂完后又狠狠告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那晚关灯后,李知桉仰面躺在床上。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绕过她鼻尖,她很熟悉,那是属于梁晓的。
夜里李知桉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2:57绝望又无力。她可太希望能来个人拿棍子给她敲晕,不然她要怎么明早六点半起来去听课?
第二天上午李知桉不负所望在听课时打上盹了。开玩笑,当年在高中她可是主动站在教室后面听课都能站睡着的人,瞌睡基因早已深入骨髓。
挣扎了一会儿猛然惊醒时,李知桉偏头望见身旁的梁晓抿唇在偷笑。李知桉霎时脸颊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知桉,中午回去补个觉吧,下午的讲座不听也可以的。”梁晓善解人意地小声在她耳边说,“昨晚没休息好吧?”
李知桉干脆耳根也开始泛红。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委屈。是啊,确实没睡好,因为你睡在我旁边嘛!
第三天,黔安实验中学的教研组说要晚上请客吃饭,太过热情难以推辞。
梁晓请了那天下午的假,告诉李知桉自己今天有点不舒服,如果有研讨要点麻烦她帮忙记一下。李知桉忽然想起昨晚去卫生间时闻到的淡淡血气,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能让梁晓请假,应该不止是“有点”不舒服。李知桉想着,虽然自己算是很幸运的生理期不会太痛的类型,但也知道痛起来多要命。
下午四点多研学结束,李知桉冲去附近商店买了东西赶回酒店。开门,房间里窗帘被拉起,灯光调得很暗,梁晓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李知桉轻手轻脚带上门,走到床边去翻行李箱里的玻璃热水壶。
“结束了吗?”梁晓轻声问。李知桉抬头,看见梁晓正在看她,眸色疲惫。
“嗯。听课记录我到时候发你微信。”李知桉说,又小声追问道,“你……有没有好一点?”
梁晓小幅点头:“好点了,刚吃了药。”想了想补充道,“你要刷题的话把灯打开吧,我就是靠着休息一会儿,不睡觉。”
李知桉一面插上热水壶插头,一面回应:“没事没事,我这会儿不写。”她转过身,面对梁晓的方向,忽然感觉拘束。手里紧攥的东西仿佛已经微微发烫。
李知桉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梁晓床边。
“怎么了?”梁晓问。
“就是……我,我买了暖宝宝,应该能缓解一下。”李知桉开口有点磕磕巴巴,“你要不要试试……”
“谢谢。”梁晓望着女孩笨拙的真心,知道她不擅长当面表达关心,便微微笑着主动接下,“你也太细心了。”
梁晓撕开包装袋打算自己贴。李知桉在看到她掀开被角时,条件反射般转过头,守在自己那个玻璃热水壶旁边。
等开关跳开,李知桉找了酒店的纸杯小心翼翼倒了一杯刚煮好的姜枣茶,捧着热气氤氲的纸杯走过去。
“这是什么?”梁晓好奇。
“姜枣茶,用红糖、姜片和红枣煮的。之前我也给我妈煮过,暖胃的。”李知桉认真解释。刚刚在等茶煮开的时候她已经组织了半天语言,这回开口流畅许多。
梁晓望着她躲在热气后看不真切的圆钝眼眸,一时有些五味杂陈。“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柔声问。
“就刚刚,回来的时候。”李知桉说着又往前递了一下。
热茶入口,津甜与淡淡的辛辣顺着喉头滑下,小腹上的暖贴也开始微微发烫。梁晓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她今年三十一,第一次被一个年轻小姑娘这么妥帖地照顾着。
梁晓想起上周因为工作上的接连误会与推诿,加之老家琐事一起裹挟而来,她有两天一直郁郁寡欢。
直到周四她午饭回来,看见办公桌上摆了一个慕斯切块和一张小纸条——“吃点甜的会让人心情变好,希望你今天开心。——知桉”,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笑脸。
梁晓低头挖了勺蛋糕,入口是冰冰凉凉的蓝莓味,像有把小钩子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轻轻抓挠。
梁晓没想到李知桉能注意到她的心情低落,就像没想到李知桉能察觉到她的生理期的不适默默准备了那么多。
梁晓觉得光说谢谢太显苍白,但更多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说不出口。
“梁老师,刚刚实验中学的主任又提了今晚吃饭的事,你还去吗?”李知桉问。
梁晓想了想:“去吧。人家这么热情,十一中就来了我们两个,不去也不太合适。”
“那,你……”
“我觉得好多了,谢谢你。”梁晓笑着说,“你爸妈有你这样的女儿肯定很幸福。”
李知桉笑了笑,低头不语。
晚上的饭局与李知桉料想的差不多,喧闹客气的社交与奉承,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她很少独立参加这种场合,一般都是跟着爸妈一起。所以她始终安安静静,把自己缩成酒桌上最小的一点。
席间有几位老师认识梁晓。梁晓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无论是玩笑还是闲聊都显得得心应手。有人问起李知桉时,梁晓真诚笑说:“这是我们学校的实习老师,特别优秀。”
李知桉明知是客套,仍心里一暖。
又一次红酒入喉,李知桉敏锐捕捉到梁晓微微不适的表情。
“梁老师,”李知桉小声唤她,“你是不是不舒服?”
梁晓偏头对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还好,不过没办法。我们一会儿早点走吧。”
话音未落东道主学校的副校长端着一小杯白酒走过来,笑道:“梁老师,上次见面还是在前年微课教学评比现场,两年未见,还是风采依旧啊。”
“刘校您也是,依然那么年轻。”梁晓忙起身应酬。
“像梁老师这样的优秀青年教师,我们是一定要向你好好学习的。来,我敬梁老师一杯。”刘校说着举起酒杯,瞥见梁晓桌上只有将要喝完的红酒,便叫人帮忙给她倒了一小杯白的。
梁晓垂眼望向桌上的酒杯,为难地蹙了下眉。李知桉在旁边看着这一套,表情管理已经快做不到。她一向讨厌酒桌文化。李叙肝脏不好,每每为了业务应酬喝醉回来她又气又心疼。
梁晓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去拿桌上的杯盏。李知桉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忽然起身拦住梁晓的手,自己拿起那盏小酒杯。
“刘校您好,实在抱歉,梁老师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方便喝白酒。”李知桉不卑不亢,“这几天的研学活动我们十一中非常感谢贵校的照顾,未来我们也一定还会有很多交流学习的机会。这杯酒我来敬您吧。”
刘校在原地愣了两秒,到底还是点点头说好。
李知桉仰头喝下。她其实从没喝过酒,刚刚为了应付场面喝下的半杯红酒还算温和,这杯高度数白酒一入喉,李知桉瞬间觉得自己像被点燃的酒精块,一只手下意识握拳,指尖深陷才忍住没有失态。她听见梁晓也温声表示了歉意和感谢。
李知桉不太记得那天酒局是怎么结束的,只是晕晕乎乎地跟着梁晓一起回了酒店。
“知桉,你还好吗?”梁晓问。
“嗯……”李知桉点点头。
“你……你是不是没喝过酒?”
“嗯?嗯……”李知桉又点点头。
她听见梁晓在她耳边轻轻叹气,然后扶着她靠在床头坐好。
“难受吗?要不要喝水?”李知桉听见梁晓问。
“没事,我……我先休息一会儿。”她迷迷糊糊回应道。
过了一会儿李知桉忽然觉得胃疼。她胃一向不好,不知是否因为今晚吃了凉菜加上酒精催化灼烧,一波一波的痛感迫使她整个人蜷缩起来。
“知桉,知桉?”有人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你怎么了?”
“有点……有点胃疼……”
“那该怎么办?你有带药吗?”
“嗯,在我包里,有胃舒胶囊。”
李知桉头脑昏昏沉沉,其实已经听不太清梁晓在说什么。
关于那晚最后的记忆,是温热玻璃杯的触感,和两颗滑下咽喉的胶囊。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看见梁晓握住了自己的手,但再眨眨眼又不见了。
嗯,是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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